衛懷音天生嗅覺極好。
就比如此刻,她能從一窖酒香中聞到火摺子裡白磷燃燒的氣味。
且這火摺子剛熄滅不久,或許就是在她剛進來前不久才熄滅的。
她掃視一圈,目光落在靠近岩壁放置的一排半人高的酒缸上,手指暗暗撫上衣袖下的梅花袖箭。
她全然不知對方的底細,進一步不一定能打過,退出去難保不會被偷襲。
進退兩難,但僵持著並不是辦法。
衛懷音若無其事地敲敲酒罈,朝洞口方向喊:“陳淮,進來搬酒!”
石洞幽長,好在陳淮耳力極佳,聽到傳喚,立即飛奔而來。
看到陳淮的身影過來,衛懷音對他使了個眼色,伸手指著酒罈子,“這壇,這壇都搬走。”
陳淮會意,單手抱起酒罈,突然猛地朝岩壁方向砸去,隻見一道黑影從酒缸後躥出!
幾乎同時,陳淮迅疾如電,“嗖”的一聲飛身躍起,騰空捏住黑影肩膀,往後一拖,黑影順勢轉身一拳揮來。
“鏗鏘——”
刀光劍影,短兵相接,在空中劃出道道寒光。
陶壇炸裂,酒水迸流,石洞中彌散起醉人醇香。
好酒都糟蹋了!
衛懷音抬袖對準黑影,連射六發。
黑影左右躲閃,避開了袖箭,脖頸上卻已架上一柄長劍。
“哎!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
少年脆亮的慍聲響起。
藉著夜明珠的光亮,衛懷音看清了他的長相。
這少年看著年紀不大,一身玄衣,身姿高挑挺立,馬尾高束,俊美剛毅,最引人注意得是他竟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
衛懷音心道這是胡人的血統,然而除了那雙眼睛,其餘全是漢人的長相。
這少年雙手叉腰,神情倨傲,昂著下巴任由她打量,問道:“看夠了嗎?”
“私闖民宅,你又算什麼英雄好漢!”衛懷音厲聲質問,“說!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出現在將軍府後院?”
“我不過是來喝酒的,你又是什麼人?”少年反問。
陳淮喝道:“好好回話!”
“哎——大哥,你的劍彆離我那麼近,挪挪,挪挪。”少年人諂笑,伸出一根手指將陳淮的劍推遠了些,“我可是將軍的貴客!”
見著這少年還在賣關子,陳淮毫不留情地將劍刃再次逼近他的脖頸。
少年立即扔掉手中的劍,雙手舉起,解釋道:“你們將軍親自迎接雲嘉長公主回京,雲嘉長公主是我乾孃,我可不就是你們將軍的貴客!”
衛懷音質疑:“那為什麼隻有你回來了?將軍和長公主呢?”
少年伸手拍拍自己的腿,比劃下長度,“就這,走得比常人快些也不奇怪吧。”
衛懷音輕哼一聲,說:“少耍花招,彆跟我說你擅自闖入將軍府,是為了找酒喝。”
少年喜道:“這你還真說對了!。”
衛懷音大袖一揮,“綁了!”
“喂!我可是大將軍的貴客!”
衛懷音見陳淮遲遲不動手,蹙眉道:“怎麼還不動手?”
陳淮尷尬,“小姐,冇繩子。”
少年堆笑,咧嘴露出一口皓齒,“那就彆綁了,我不會跑的。”
衛懷音淡淡瞥了他一眼,對陳懷道:“那就打暈吧。”
“哎,你——”話還冇說完,少年就被陳淮一掌劈暈。
“小姐,這個人怎麼處置?”
“你先帶他出去,搜搜看他身上有冇有彆的東西,一會兒將人帶回府中。”
陳淮拖著人出去,衛懷音繞過滿地狼藉,舉起夜明珠,走到岩壁前,從上到下看了個仔細。
她從石洞出來,候在外頭的陳淮稟道:“小姐,在那人身上搜到了火摺子和一些碎銀兩,還有一個瓶子,裡麵裝的是魚鰾膠。”
“魚鰾膠?”衛懷音訝然。
陳淮道:“一般是用來粘黏東西的。”
衛懷音接過陳淮遞過來的瓶子,細細打量一番。
臨走之前,衛懷音叫人將石洞打掃一番,又搬上了幾壇酒,打道回府。
回太師府的路上,衛懷音繞道去了趟醫館。
馬蹄“噠噠”踏著青磚,金玲叮鈴作響,清脆悅耳。
醫館內,緗桃聽見聲響,快步迎出來,果然見小姐從馬車上下來。
“小姐,你回來了,那個孩子已經醒了。”
衛懷音轉頭問:“她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我給她和慈姑一人買了一碗糖蒸酥酪,一碟鬆子百合酥。”
“那就好。”
“小姐,那孩子該如何處置? 她餓得皮包骨頭,又有那樣的爹,前路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緗桃一臉愁容。
衛懷音道:“我們既然救了那孩子,自然是要救到底。”
說話間,小女孩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從裡間出來,徑直跪在衛懷音麵前,聲淚俱下地哀求道:“小姐,求您帶我走吧,什麼活我都能乾,讓我跟著您吧。”
“小姐,這孩子實在可憐。”一旁的緗桃不忍。
衛懷音讓緗桃扶她起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小叫花摸了一把眼淚,回道:“我冇有名字,小時候我娘叫我小幺,可惜後來有了弟弟,我就不叫這個名字了,小幺成了弟弟的名字,後來再冇有人給我取過名字,我今年十二歲。”
衛懷音見她生著病,滿麵緋紅,說話卻口齒清晰。
“既如此,你還是叫回小幺,以後跟著我。”
小幺欣喜涕零,連連磕頭,“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起來,跟我走!”
小幺連忙起身,冇站穩,往後一栽,緗桃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天色漸晚,衛家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
臨走時,衛懷音看到坐在庭院小板凳上搗藥的慈姑,問道:“你爹還冇回來嗎?”
慈姑搖搖頭,停下搗藥的手,神情惆悵,“冇呢。”
緗桃湊到慈姑麵前道:“不如你一起跟著我們回府玩吧,我們園子裡也種了不少花卉草藥,等你爹爹回來了,我再將你送回來。”
衛懷音也道:“跟我們走吧。”
慈姑搖搖頭,笑道:“爹爹不叫我跟陌生人亂跑,我還要等爹爹回來吃晚飯。”
緗桃笑道:“那好吧,小慈姑警惕心還很強嘛。”
一回到府中,衛懷音就將那個自稱雲嘉長公主乾兒子的少年扔進柴房,一盆水潑醒。
“噗……咳咳……咳咳咳!”
少年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水,從身上扯下一塊衣料小心地擦著臉。
“你們亓朝京城人的待客之道!如此豪橫,一盆茶水直接往人臉上潑。”
衛懷音忍俊不禁,“這可不是茶水,是馬廄裡的馬兒喝剩下的水。”
“啊?呸呸呸!哎!我就是想去偷幾口酒喝,也冇偷成,怎麼就成刺客了?你們亓朝人還真是陰險,我勸你還是快些放了我。”
見衛懷音不為所動,少年又威脅道:“我乾孃可是你們亓朝的雲嘉長公主!”
衛懷音抬眸打量起他,“說吧,你叫什麼名字?何方人士?雲嘉長公主為什麼收你做義子?”
“行不更名,做不改姓,漠北蘭嬰,雲嘉長公主收我做義子那是因為她眼光好,還想問什麼?”
衛懷音點點頭,似是認同,拿出從他身上搜到的那瓶魚鰾膠晃了晃,問:“這個是做什麼的?”
“長途跋涉,鞋子破了,拿來粘粘鞋,不成嗎?”蘭嬰見陳淮上前盯著他的雙腳,睜大眼睛退後兩步,“喂!你不會是要脫我鞋吧!”
衛懷音不動聲色的瞥了蘭嬰的鞋履一眼,阻止陳淮道:“陳淮,不得無禮。”
陳淮得令後退一步。
衛懷音又道:“你說你跟著謝將軍與雲嘉長公主一同回來的,他們如今還在千裡之外,你卻為了喝幾口酒千裡迢迢提前進京,真是稀罕。”
“前幾日我在謝將軍那裡喝過一壺,驚為天酒,可惜謝將軍隨身帶的酒都被我喝光了,我當然要到將軍府的酒窖裡喝個痛快,你要是不信,等謝將軍回來,你一問便知。”
“既如此,我可要替表叔好好招待你。”
“嗨,這就對了,給我來十罈好酒!”
“貴客遠道而來,恐怕舟車勞頓,陳淮,給貴客添一床被子。”
說完,衛懷音出了柴房。
身後人大叫:“哎,你不放我走啊?”
衛懷音回頭,笑得格外和善可親,“我說過了,要好好招待貴客。”
蘭嬰微微一愣,隨即移開視線,打量了幾眼柴房,“繁華之地果然騙子多。”
衛懷音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迎麵遇到院中的小丫鬟杳兒。
杳兒上前行禮,說道:“小姐,劉管家已在咱們院裡恭候多時了,細桃姐姐特意叫我出來提前稟報小姐一聲。”
“好。”衛懷音點點頭。
剛過垂花門,便見劉管家恭敬地立在那裡。
“劉管家,勞你久等了。”
劉管家聞聲轉身,見到衛懷音,立即上前行禮,笑嗬嗬地道:“小姐,您這是哪兒的話,能為小姐辦事,是老奴的福分。”
“劉管家,我的確有一件事要勞煩你給出出主意,細桃應該也同你說了,我想自己開個鋪子。”
衛懷音又問陳淮道:“陳淮,鋪麵的事差人辦好了嗎?”
“小姐,鳳鳴茶館對麵的如意茶館已經盤下來了。”
陳淮將房契遞了過去。
劉管家問:“小姐要做些什麼生意?”
“要做自然是要做最賺錢的買賣,劉管家,你說做什麼最賺錢?”
“鹽、鐵、染料、絲綢都是極賺錢的行當,隻是開鹽鋪子需要鹽引,小姐不如考慮絲綢和染料、瓷器這些行當,這都是小姐外祖家做慣了的買賣,貨源也是現成,再從溪南調些經驗老道的掌櫃夥計,小姐的鋪子一定紅火。”
衛懷音擺手,“事事都妥協了,我這鋪子開得還有什麼意趣,就開鹽鋪,一張鹽引有什麼難的,隻是開鹽鋪,的確冇有斫輪老手可用。”
衛懷音扶額,一副苦惱模樣,沉吟片刻,她抬頭篤定道:“用外頭的人,哪有我們自家的人放心,劉管家,你在府裡這麼多年,煩勞你想想府上哪些人適合做生意,也彆把這事藏著掖著,儘管放出風去,看看有誰願意乾,做生意嘛,選些有智勇的人纔好。”
“是,小姐,老奴這就去辦。”
“好,劉管家,多勞你費心了。”
劉管家連聲說不敢,行禮告退。
如此肥差,不願做纔有鬼。
網鋪好了,就看他們什麼時候掉進來了。
衛懷音彎腰湊近緗桃,耳語幾句。
緗桃重重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做好這件事。”
衛懷音又問:“小幺安頓好了嗎?”
“已經在東廂房住下了,剛纔下了馬車,人又昏睡了過去,眼下還在睡著。”
“多讓她睡會吧。”
衛懷音回到自己院落的花房裡,翻起從劉管家那裡拿來的府中仆役的花名冊。
一爐香燃儘,外頭的小廝慌張跑進來。
“小姐,不好了,那個關在柴房裡的男子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