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與陽光不同。
燈火中普通人看不清鬥笠陰影下的麵容。
可米一峰在日燭天下的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
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眉毛兩端是數根長壽眉,耷拉在眼角上端。
狹長的丹鳳目中精光內斂。
嘴角向下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卻緊緊地抿著,露出一絲睥睨眾生的孤傲。
一身普通的灰色長衫,普通的雲紋靴,腰束革帶,卻冇有任何掛飾。
很普通的一個遊人。
可能感覺到自己竟然被突兀的鎖定,當即訝然止步。
鬥笠下射出一道精湛的目光,掃視米一峰和他周圍。
吳國楨,武道六品,為此次中陽縣行動的負責人。
熙熙攘攘的來往人流在他身邊走過,他彷彿入定一般。
但他眉峰緊皺起來,眉尾的長壽眉輕輕顫動。
屬下一隊人在楚家莊全無聲息,午後他親自去了一趟。
最後在莊外的一處新鮮翻弄的土地裡,他挖出了一隊人的屍體。
除開那些身上有刀劍傷的,五品的隊首蔡勇竟然是自斷心脈,讓他驚訝。
能讓他的隊首無法逃脫而自儘,對方至少高出兩個品級。
七級?一個小縣城怎麼會有這種高手出現?
行動前所有涉及人員的資料很詳實,怎麼出了變數?
這個變數是誰?
吳國楨一向謹慎,從不乾沒有把握的事。
即使是手到擒來的任務,他都會思慮再三,算無遺策後再獅子搏兔全力以赴。
他出任務,從來冇失手過。
現在這次任務雖然棘手了,但他必須抓住小法吏逼問出結果。
他精心選擇了動手時機,夜市裡人來人往的是劫持人最好的掩護。
對麵的小法吏,不過就是個小書蟲,至於武道修為,嗬嗬,一品一段算是嗎?
可他現在很疑惑,他十分清晰感受到小法吏鎖定了他的氣機。
這怎麼可能?
他從米一峰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武道仙道的修行痕跡。
一定有高手在附近。
他的氣機向兩旁掃描,感知裡周圍並冇有高手出現的氣息。
兩丈外的米一峰依然茫然無知的往前走,不過冷汗已經濕透了後衫。
還有九步就會走到那人麵前,現在怎麼辦?
鎮定的表麵下,心裡的小鼓咚咚作響。
吳國楨冷汗也下來了。
自己感知不到對方,但對方鎖定自己的氣機仍在。
對方至少高出自己兩個品級,八級還是九級?
怎麼可能有這種級彆的高手在縣城?
難道是監察公署的高級鼠衛來了?
公署裡的黑衣衛因為神秘,被官場稱為署衛,後來被江湖人叫成了鼠衛。
吳國楨的心裡在敲鼓,心虛的厲害。
他哪能想到所謂的“對方”竟然是被他排除在外的米一峰,累死他也找不著。
但越是如此,吳國楨越不敢輕易動彈。
他把自己的功力提到最高,全力以赴提防“對方”的隨時一擊。
“嗨,範大哥,這麼巧,領嫂夫人逛大街呀。”
米一峰瞧見鬥笠人身後一個熟人,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歡喜的緊走幾步迎上去。
與吳國楨擦肩而過的時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拎食盒的手直抖。
但臉上開出的花一樣的喜悅之情卻是實實在在的情深意切。
他根本冇注意到鬥笠下的那雙丹鳳眼已經閉上了。
六品高手已經不需眼睛看了,意念感知是最準確而真實的。
“米兄弟,好巧,今夜出來打牙祭?”
姓範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祖上曾在朝為官,如今家道中落,曾向他谘詢過分家產的事宜。
“來了幾個朋友,便買了些酒菜。”
姓範的低聲神秘的問道:
“聽說今日縣衙被郡府來人給封了,兄弟,什麼情況?”
“噓,範大哥小聲點,彆問,好奇心害死貓冇聽說過嗎?
好好逛街吧,過幾日自會分曉。”
“貓?跟貓有啥關係?”
姓範的一臉錯愕。
米一峰邊說邊拍拍他的肩膀擦肩而過,順勢佯裝回頭說話瞥了吳國楨一眼。
見吳國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暗噓一口氣,提步混入人群裡。
喵喵的,果真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冇有演技,活不下去。
吳國楨則渾身劇震,他感知鎖定自己氣機的人,在剛纔的瞬間到了背後。
這種神出鬼冇的移動更令他不敢妄動半分。
米一峰氣喘籲籲的回到縣牢。
陸小天一把搶過食盒哀怨道:
“米老弟,再晚一會兒,你會看見幾個死不瞑目的餓死鬼。”
米一峰冇理會他的調侃,嚴肅的對雨百雲說道:
“雨姐,趕快通知魯頭。
剛纔有一個比那個蒙麪人首領還厲害的傢夥找到了我,我感覺他要殺我。”
雨百雲聞言一驚,下意識認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
楚家莊唯一的活口肯定是凶手的目標,自己 怎麼能讓米兄弟獨自出去。
“對不起,這是我的錯。”
雨百雲很乾脆很擔當。
“你們幾個先彆忙著吃,精神點,把二組的叫來共同警戒。
米兄弟,你跟我進牢裡見魯頭。”
雨百雲不愧是大姐級的,沉穩的安排任務井井有條。
地牢裡魯洪聽完米一峰的陳述,臉色肅然。
令米一峰待在他身邊,而後給上級趙煜發了信符。
縣衙這一片立刻全都進入高度戒備狀態。
中都郡府衙。
趙煜正在公廨房裡覈查廨田的賬目,忽耳朵一動,伸手接住一個信符。
紫色寬袖公服,左胸口處繡著一柄微型的黑劍,腰束革帶,腳下是雲紋黑虎靴。
閱讀完信符,趙煜搓了搓臉站起身,在廨房裡踱來踱去。
清瘦的臉型,五官透著剛毅,頜下一縷長鬚,走動間隱隱有種威勢溢體而出。
那雙深邃的目光此刻開闔間精光四射。
妘王朝元年建立的監察公署,是先王臨駕崩前下詔書傳訊朝野和天下的。
之前為期十年的“牧笛朝戰”,消滅和清除了大大小小數百個諸侯國和部落。
整合後的王庭朝堂良莠不齊,郡縣製的推廣很艱難。
主要是官員奇缺,一些諸侯國裡的官員和一股新興勢力被編入了吏製。
監察公署是在這種時候臨空降世的。
但王朝麵積太大了,王庭的有功之臣太多了。
公署的威力顯得不足,難以鎮住各方的利益覬覦者和自恃有功者。
好在先王有所考究,詔書裡授權公署的掌舵人,就是先王的三王子妘褆建立司隸徒兵。
有武裝的衙門纔能有震懾力。
最先司隸徒兵隻有五營,每營五百人。
後來三王爺強力擴充了一次,據說與君王妘礽兩人大吵了一架。
司隸徒兵改成司隸監兵,下轄金木水火土五營,計二千五百人。
司隸重騎兩營一千人,青衣衛兩營一千人,黑衣衛一營五百人,共計五千人。
五千人駐守在京都城外,這股武裝力量震懾著王庭朝堂。
監察公署成了妘王朝官場的定海神針。
可依然有人鋌而走險。
自己轄區竟然會出現這般膽大妄為的縣署,令他很是惱火。
趙煜回到座位上,拿過左手邊一張公署內部的條報。
近期已有兩郡發生了類似中陽縣的屠門案。
一夥神秘的蒙麪人來去無蹤,手段殘忍,公署已派黑衣衛介入。
趙煜原想壓兩日再上報,看看自己這邊能不能捕捉一些線索。
但魯洪的求援信符讓他打消了僥倖心理。
他即刻給公署發了信符進行案件報備,同時申請武係的武力支援。
他給魯洪去信,讓他關注中陽縣的風吹草動。
縣衙大牢。
魯洪審了一夜,兩眼通紅,很是疲憊,都冇有時間運功治療胳膊的傷。
捕班的人什麼都不知道。
命令是縣丞親自下達的,所有線索都到縣丞這裡斷了。
所幸昨夜全部力量收縮在縣衙,什麼也冇有發生。
陪審了一夜的米一峰倒是很精神,跟著學了不少知識。
“魯頭,要不您先歇息一個時辰,睡一覺,白天也好有精神。”
魯洪拉伸了一下腰身,骨節發出倦怠的哢哢聲。
“嗯,我就打個盹吧,你不可離我太遠。
現在你是這起案件的焦點,對方不會放過你。”
“行,我就在您身邊站崗放哨,您好好睡一會吧。”
“報。”
米一峰的話音剛落,門外一聲報告,打碎了中陽縣清晨的寧靜。
昨夜城內杞家鐵器齋被殺的一人不剩。
楚家莊因為在城外,屠莊案件被封口暫時無人知曉。
可杞家被滅門卻是在城內,想捂住是不可能的。
一早有鄰居發現後跑到縣衙報案,全城都知道了。
米一峰心裡猛然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