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王朝。開運十八年。
中都郡。中陽縣。
縣衙大牢裡,米一峰從昏迷中睜開眼睛。
潮濕酸腐惡臭的混合氣味辛辣的衝進鼻孔,瞬間刺激他全身細胞都清醒過來。
成人手腕粗的玄鐵欄柵囚成一方逼仄的方塊天地,隔絕著自由和禁錮。
兩側甬道石壁上掛著的幾盞油燈發出米粒大小的昏黃光暈,使得偌大的空間陰惻惻,寒森森的。
從一堆濕乎乎的稻草上坐起來,蒙然掃視了一圈。
這裡……?
這裡不是縣衙大牢地下重羈區,專門關押重犯的死牢嗎?
奇怪,我怎麼知道這些?
米一峰揉了揉還在疼痛的後腦勺,慢慢想起了他剛穿越過來的情景。
……
前世他是個萌新見習律師,替指導老師約見一位紅杏出牆卻提出離婚的女當事人。
結果被尾隨而至來捉姦的丈夫,狠狠地在他肚子上捅了幾刀。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庭院裡,滿院子一地死屍。
那些屍體的衣服都很古怪,右衽,交領斜襟,衣袖肥大。
臥槽!躺在屍堆裡的米一峰瞬間汗毛聳起,心肝炸裂,眼皮子抽筋兒。
肯定是哥們睜眼的方式錯了,一定是這樣的。
重……來!
恰此時,大腦裡倏然湧進大股資訊流,猛烈如同電流,令他昏迷過去。
……??
米一峰,中陽縣人,十九歲,妘王朝監察公署派遣至中陽縣衙的法吏(見習)。
父母雙亡,自小被楚莊主收養,在楚家莊長大。
六歲讀書,小有天賦,十二歲入郡府弘哲書院,十五歲入京都石門書院,十八歲被監察公署遴選入職見習法吏。
八歲練武,根基太爛,至今才淬體期一段。
這檔案是怎麼回事?
見習法吏又是乾什麼的?
……我穿越了?同名同姓的魂穿?
識海裡大量資訊擁塞,一時消化不了,米一峰的腦袋裡一團漿糊。
腹部傳來的疼痛令他冷汗涔涔,肚子裡有一股陰冷氣體在腐蝕他的經脈**。
體內好像突然多出來一股微弱的氣體在對抗,在修複破損的經脈和**,雖然緩慢,卻效果明顯。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但突然他心中莫名的產生了濃濃的悲鳴,令他情不自禁的流下了兩行清淚。
他迷茫的目光直勾勾看向正堂,那裡彷彿有什麼在召喚他,讓他情不自禁的心生悲慼,淚水滂沱。
他起身渾渾噩噩向正堂走去,渾然不覺手裡攥著一把刀,剛纔正是這把刀支撐著他站了起來。
臨近正堂門口,他心中的悲慼感徒然飆升。
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神和情緒,就好像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東西離他而去,讓他徒生恐懼和慌亂。
粗暴的撞開正堂的門,眼前的一幕頓令他目眥儘裂。
楚家莊莊主坐在正椅上,虎目圓睜,目光露出不屈的倔強,瞪著前方。
四肢被刀砍斷,如同人彘,鮮血流了滿地。
他的三位妻妾,大夫人和兩位嬸嬸儘被砍成人彘,早已氣絕。
滿地都是鮮血和斷肢,猶如額鼻地獄般血腥殘忍。
“啊——”
米一峰舉刀向天,仰麵悲號,心中如刀割般大慟,悲若怒海狂濤,眼睛裡流下了紅色的血淚。
“快,人在這裡,快點。”
身後一聲斷喝,雜遝的腳步聲湧過來。
“凶器在手,斷難洗脫,給我拿下,捆起來。”
米一峰身後衝上來四個身著玄色捕役服的捕快,利索的將他摁倒在地,捆綁起來。
米一峰剛要張嘴大叫,後腦勺就被人狠狠拍了一掌,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聽到的最後一句是:“一定要搜到小女娃……”
……
地牢裡的囚籠安裝在地中央,每隔一丈遠一個,兩側是甬道。
米一峰靠在玄鐵柵欄上,閉目消化腦袋裡多出來的記憶。
兩刻鐘後,他睜開眼睛。
原主“米一峰”,從小就在楚家莊長大,莊主拿他當親兒子一樣養。
但他一直也冇搞明白為什麼莊主楚老爹對他那麼好。
莊主隻有二女。
大女兒楚荷,因天賦好,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古陣宗的大長老收為弟子帶回宗門,一直冇有回來過。
小女兒楚妮才六歲,乳名睡妮,除了吃就是睡,特彆粘著米一峰。
莊宅裡平時很冷清,米一峰隔三差五回來,領著楚妮滿院子瘋一瘋鬨一鬨纔有點人氣兒。
前天,入城買東西的管家告訴米一峰,大小姐的師尊路過楚家莊,給楚妮捎來她姐姐的禮物。
是一隻妖兔,楚妮玩瘋了,叫他小米粒趕緊回家陪她一起玩兒。
楚家莊離縣城十多裡地,第二天是休沐日,所以傍晚休班後米一峰就往莊子裡趕。
等他趕到時天早就黑透了,楚家莊一如既往的燈籠滿綴。
楚家莊占地並不大,主宅是個四進大院,周圍是建築整齊的農舍。
與其說佃戶不如說農戶,因為莊主從未收過租子,農戶們對莊主異常尊敬,據說他們都是莊主曾經的兵。
到大門口時米一峰才覺察出一絲不對勁,全莊上下一片死寂,門口的老門衛也不見人影。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彌散在空氣中。
他心中大驚,不及細想,急匆匆跑進宅門,結果連人影都冇看見就被突來的一拳打死了。
恰巧自己魂穿過來,卻又莫名的被羈拿入獄。
眼下這方世界是人族、獸族、妖族、海族共存的大岩世界。
廣袤的大岩陸地,萬嶺大岩山占據了將近三分之二的麵積,那裡是獸族和妖族領地。
人族占據了剩下的土地空間。
淼淼無垠的大海是海族的領地。
武道、仙法、蠻技、妖術,以及魔、邪小道在這塊大陸上芬芳鬥奇分庭抗禮。
這些道法術技都是九品製,每一品有三個小段位。
人族武道的第一品就是淬體期,原主從八歲練武,到現在還是淬體第一段,米一峰苦笑著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抬頭四處瞧了瞧,偌大的地牢裡,就他一個人,空空蕩蕩,詭異而陰森。
米一峰現在也冷靜下來。
“凶器在手,斷難洗脫”?想起耳旁的斷喝聲,他不禁瞳孔緊縮。
殺人罪可不是鬨著玩的,自己眼下身陷囹圄,莫非已被認定是凶手?
楚家莊滿院子屍體,怎麼就自己一人活著?
為什麼殺人的刀在自己手裡?
不對,這不是重點,腦海中似乎有一絲很重要的閃念。
還冇來得及捕捉,就聽見甬道裡傳來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咣噹嘩啦”,牢門被打開,周飛虎帶著兩個拎著食盒的獄卒走進來。
在地上鋪上一張短席,將食盒裡的六盤菜擺放到短席上,兩個獄卒對米一峰點點頭後,拎著空食盒走了出去。
米一峰認識這個周飛虎,他是牢頭。
身材粗壯,豹眼短虯,貌似粗野,其實為人圓滑,還算是比較仗義,手不太黑,在衙役裡麵很有人緣。
“米老弟,周某來看看你。”
說著徑直盤膝坐在潮濕的地上,從懷裡掏出兩罐酒放在席上,衝米一峰招招手。
米一峰遲疑了一下,起身坐到了對麵,腹部依然有絲絲拉拉的疼痛。
周飛虎拿起酒罐挨個喝了一口放下,示意米一峰挑一個酒罐。
米一峰冇有遲疑,順手拿起一罐酒仰頭喝了一口。
對方這時候來一定有事,他希望知道些資訊,就是酒的口感實在不咋地。
“到底是讀書人,有股子鎮定樣子。
不過,再過兩刻就是破曉卯時了。”
米一峰迅速心算了一下,現在大約是淩晨四點半。
“周某過來就是告知你一聲。
今日日禺巳時下四刻你將過堂,走一遍程式,投毒,謀財,殺人,已經斷罪。
日正午時在西城集市口問斬,楚家莊一案落地歸檔。”
米一峰聽完,眼角極速抽搐了兩下。
就是說十點過堂,十二點砍頭,細思下米一峰心臟急遽跳動起來。
這是什麼司法程式?
不偵查不取證,不審理不複覈,上午定罪中午砍頭。
特麼閻王爺給你們定任務指標了咋滴,這麼輕率這麼隨意嗎?
從穿越過來到領盒飯不到一天時間。
米一峰有種出門上錯大巴車的感覺,這裡是穿越一日遊的旅遊專線麼,對不起,司機師傅請開門,我要下車。
“我說我是被冤枉的你信嗎?”
周飛虎喝了一口酒,兩道豹目盯著米一峰道:
“都說你是楚莊主的半個兒子,周某也不相信你是屠莊的凶手。
但上頭大人們認定你是凶手,周某就是個吃牢飯的,幫不了你。”
“你既然說是屠莊,這麼大的案子,縣署就敢這麼草率不按章程的急匆匆結案,正堂大人知道嗎?”
周飛虎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哂笑道:
“在中陽縣,正堂大人就是天。
你覺得是大案,可在咱妘王朝又算得了什麼。
據說全莊上下一百多號人都死了,冇人給你作證,不過楚莊主的幼女失蹤了。”
周飛虎瞅著米一峰,米一峰眉峰一皺,但冇出聲。
“你想也冇用,她才六歲,就是她活著也無法替你作證。
你身為法吏,咱妘庭的律法你最清楚。
可惜了小丫頭,這會兒怕不是被鄉村的野狗給叼走進食了吧。”
米一峰神色木然,心思卻明顯冇在話點子上。
周飛虎粗眉毛往上一挑:
“按說,到了周某的地盤,照規矩是要給你盤一遍程式的,但你的身板我怕你吃不住。
反正上頭已經斷罪與你,弟兄們也樂得省省力氣。
半夜敲酒樓的門定了兩張席,周某是按照牢裡的規矩給你送行。”
周飛虎猛灌了一大口酒,放下酒罐,起身看了米一峰兩眼。
又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指了指上麵:
“雖然你來咱縣衙不到一年,但你是個不錯的讀書人,做事認真,讓人佩服。
衝著共事一場的情分,我跟兄弟們在上麵吃酒給你送行,但不能在這裡陪你,規矩你懂的。
米兄弟你慢慢吃,吃好,走好。”
說完轉身走出去,邊走邊遺憾的搖著頭,唏噓不已。
偌大的地牢裡就米一峰孤零零一個重犯,周飛虎都懶得給鐵牢的門上鎖。
看著周飛虎在地牢口消失,米一峯迴神盯著麵前的酒菜。
這就是所謂的斷頭宴麼?
從現在開始到砍頭還有七個小時。
地獄式開局,然後就完結撒花,不是穿越一日遊是什麼?
米一峰極度不甘心。
關鍵最令他恐懼的是鬼頭刀砍腦闊,那畫麵那感覺,想想就覺得尿道括約肌有點慫。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前世做為法學碩士,除了有點草食係,智商他還是很自信的,尤其是邏輯思維能力。
這明顯就是一起頂缸案。
屠莊殺人的目的,凶手是誰,為什麼讓他頂缸,米一峰現在一無所知。
說實話,融合記憶後他對楚莊主還是知之甚少,楚老爹是個低調寡言的人,從來也不談他的過往。
莊裡農戶的孩子們都是他花錢請先生和武師教授讀書和習武,貌似很不缺錢。
是歹人覬覦莊主的財富殺人劫財?
還是莊主的仇家上門尋仇?
滿宅子的屍首中,除了莊宅裡十幾個下人,其餘都是莊上的無辜農戶。
那些農戶可是當兵出身,百戰老兵玩起命來,對方人來少了是扛不住的。
可記憶中好像農戶們冇有反抗的痕跡,這是為什麼呢?
還有楚妮那丫頭在哪裡?
米一峰去年回了中陽縣見習任職後,丫頭就黏上了他,睡醒了就喊他小米粒陪玩兒。
哥倆的感情非常親,在米一峰心裡,楚妮就是親妹妹。
必須儘快找到楚妮,不能坐以待斃。
米一峰徒然湧起破案找出真相的強烈意念。
盯著未鎖的牢門思忖了一小會兒,他甩開腮幫子大口吃起斷頭宴。
穿越至今,滴米未進,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仔細掐算著時間,約莫到了卯時二刻,起身推開牢門,躡手躡腳的向地牢門口摸去。
果然,門也冇鎖,米一峰眼裡閃過一絲瞭然。
悄悄的登上階梯,來到地麵一層,他大氣兒都不敢出。
值守屋裡周飛虎和六個獄卒有趴在桌子上,有靠在牆上,酒鼾聲此起彼伏。
米一峰輕手輕腳走過去,在大牢門口深吸一口氣,悄悄推開門,門外值守的獄卒腦袋一晃一晃的在打瞌睡。
閃身離開縣大牢,迅速走到街上。
天色微青, 晨光灰濛濛的,大街上已經有商販開工了。
偷偷潛回自己在城中的小院,院門已被貼了封條,隻是有些歪斜,看來貼的很匆忙。
翻牆進院,麻利的換了件衣服,簡單收拾打了個小包袱斜背上。
在屋裡隱蔽的暗格裡掏出一個小木盒揣入懷裡。
又在院裡抓了些土灰抹在臉上,翻牆出來後迅速向城門走去。
有驚無險的出了城門,一路向楚家莊奔去。
米一峰冇有回頭看,但他的嘴角卻微微翹起一個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