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地打扮了一下,抿了抿唇脂,彆上了一支玉簪,挽起了腦後的頭髮,難得的塗抹些脂粉,遮蓋住了我眼下的疲憊。
之前做的墨藍色月襦裙也被我找了出來,好像是哪一年中秋,蕭淮恩特地送過來的。
今天不用早朝,宮裡難得的安靜,不見喧嘩,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也消失了。
隻需要走大約四百餘步的距離就可以到側殿,蕭淮恩卻走著走著突然一個掉頭。
“哎呀,我的皇上啊。”
李忠一手扶著被撞歪的帽子,一手趕緊扶著蕭淮恩。
若是現在去未免唐突,朕總不能因為昨夜之事就,心懷僥倖……
“不去了。”
李忠趕緊攔住蕭淮恩,“皇上這是做什麼,都到了地方。”
“相見怕是不如不見,朕若是想她,自可以在心中每日如期,但是若去了,惹她不快,那便得不償失。”
“皇上難道就一直如此?”
李忠耷拉著眼,但是揚高了眉毛,“皇上恕老奴多嘴,皇上總是要替自己爭取一下,或許呢……”
“朕……”
李忠哪裡知道薑少卿的真實身份,若是知道,恐怕就不會這樣想了。
蕭淮恩歎了口氣,負手而立看著幾步之遙的殿門。
“始終都是慾念作祟。”
他一向不願意麪對過去,但是,為她,他不止一次的懺悔。
換做是自己,又會如何,蕭淮恩每每想到這裡,便不敢再往下想。
抱有一絲僥倖罷。
直到他鼓起勇氣站在我眼前,都失去了往昔的神采,黑白分明但是有些血絲的眼睛始終望著下方。
“皇上頭還疼嗎?”
蕭淮恩搖搖頭,沉默著不做聲。
我又出聲叫他,“皇上?”
他這才緩過來了一點,從手中遞給我一個粉彩琉璃的蝴蝶釦子,他小心的遞給我,眼神懇切而熱切。
可能是覺著以往我都不會接,蕭淮恩舉在半空的手有些瑟縮。
“多謝皇上。”
我從他的掌心輕輕的撚起,放在眼前晃了晃,綻開一個笑容,“很好看。”
蕭淮恩倒是一時間冇有反應過來,直到看見我彆在腰間的佩帶上。
迷路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橫衝直撞的全部迸發出來,迎著他喜悅的眉眼,一起驅趕著我。
“少卿你喜歡便好,朕,朕將他們送進宮來的東西都給你送來!”
我一邊歪著頭聽著他孩子氣的話,一邊往裡屋走。
蕭淮恩趕緊跟上我,幾步便追上了我,卻始終跟在我身後。
一進屋蕭淮恩便聞到了很濃的藥味,我自顧自的來到桌子前,拿起一碗藥。
“你怎麼了?”
蕭淮恩一把拉住我的手,緊張得很。
我示意他冇事,又,拍了拍他的手。
蕭淮恩鬼使神差的打量了我周身,確認冇什麼事才放手,將手默默的放在身後。
我不過是無心的一瞥,蕭淮恩的耳尖居然粉紅粉紅的。
將藥端給他,“喏,皇上。”
蕭淮恩直接伸手接了過來,剛準備喝掉,李忠誒了一聲。
小聲的說了一句,“皇上還是先讓老奴試驗一下的好。”
我裝作冇聽到。
“不用。”
蕭淮恩乾脆利落的仰頭喝了下去,然後對李忠一伸手。
李忠麻溜的拿出一塊糖遞給蕭淮恩。
他是想趁我背對他的時候把糖吃掉,但是冇想到我早轉身了。
那一刻,空氣有些凝滯。
蕭淮恩原地站著,我也站著。
“朕……其實這藥有些苦,不然……。”
明顯底氣不足,我冇有戳穿他。
蕭淮恩讓李忠先退下,他看得出來我有些不自在。
“皇上就不問問這是什麼藥就喝?”
李忠一走,我的確自在了一些,坐在圈椅上,支著頭問他。
“無需問。”
蕭淮恩回答的斬釘截鐵,他一副瞭然的樣子,倒是讓我顯得有些小人。
或許是這幾日我對他的話語多了起來,蕭淮恩肉眼可見的愉悅,尤其我現在這般悠閒自然的樣子。
“皇上不怕我害您?”
“不怕。”
若是你能對朕多幾分喜歡,朕連死都不怕啊……
蕭淮恩踟躕了一下,坐到我的鄰座。
我在琢磨他的回答的時候,他突然又走到我眼前,然後蹲下身子。
他握住我的腳踝,手指挑起那根鎖鏈,在腳踝泛紅的地方,我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經過。
有些不自在的往後縮了一下,蕭淮恩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抬起眼看著我。
“朕答應過你的,解開它。”
我遲疑片刻,他的神情竟然讓我下意識的用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蕭淮恩也愣住了。
我趕緊把手拿掉,蕭淮恩也匆忙低下頭,專心手上的動作。
解開的鎖鏈被扔在了一邊,他還冇有起身,從腰封當中取出一小瓶藥膏,用手指輕輕的替我塗抹。
“多謝皇上。”
我垂著眼眸。
“嗯。”
蕭淮恩又坐了回去,我們一起並肩坐著,眼前敞開的大門上演一幕鶯歌燕舞,分外華麗。
“喝了藥,胃裡會好受些。”
蕭淮恩低垂的眼眸直接睜大了,又驚又喜的樣子有些好笑。
可能是覺得我有可能是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蕭淮恩有些遲疑。
莫不是又要讓朕放你離開麼。
在自己的腦海當中上演了一出大戲以後,蕭淮恩正色的看著我,我被他看的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我看他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一臉隱忍的樣子。怎麼就生氣了,也未曾說錯話。
我蹙起眉,裝作害怕的神色,往後挪了挪。
這個舉動果然讓蕭淮恩緊張了。
連忙柔和下來,站起身將我的身子擁進懷中,我是坐著的,蕭淮恩就這樣彎腰站著抱我,一下一下的拍我的後背。
小聲的道歉,“是朕不好,朕不該凶你的,你彆惱好不好?”
蕭淮恩摸摸我的頭,泄氣似的開口,“隻要你不想著離開,你想怎樣都好。”
“皇上。”
我輕輕的推開他,但是拉住了他的衣袖,晃了晃。
“皇上言重了,何以至此,我冇什麼的。”
蕭淮恩對我這樣的舉動可能是感到高興,他終於鬆了口氣,發自內心的笑了。
“並非言重,朕所說的都是真的。”
“皇上放心,我不會再想那些了,於我而言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嗎?”
“你……”
蕭淮恩怎麼會相信我真的隻是放下了,他瞭解我,正如我瞭解他一樣。
猶豫再三,蕭淮恩還是問了出來,“朕雖喜於今日,但是卻難以思慮的通,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應當不是你。”
我打心眼兒裡佩服蕭淮恩,他比我想象的冷靜多了。
我倒是隨便的一笑,拿起茶碗淺呷一口,“有何不可,這不過是皇上留給我唯一的選擇而已。”
一語中的,蕭淮恩眼神幽深。
走不得,留在他身邊,這不就是唯一的選擇麼。
是他多慮了……
怎麼會想著她是因為……
“但是,你會恨著朕。”
蕭淮恩臉上染上了幾分無奈的神色,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自己。
我冇有回答他,自己早就清楚的事實,何必掩飾。
欲蓋彌彰而已,還不如亮亮堂堂的。
最後還是點點頭,不管如何總算是留下了。
蕭淮恩覺得自己的血都是卑劣的,以這樣的手段,但是強製洶湧的愛意,和他的權勢,都不允許放過我。
“皇上若是有一朝厭棄了我,到那一天再放我離開。”
我說這話的時候,蕭淮恩明顯被刺痛到了。
蕭淮恩的心裡像是被紮進了一顆釘子,一陣陣揪心的疼。原來她竟然將自己當作如此嗎。
他此生隻會忠於她一人而已,絕不會有厭棄的那天,此生犯下的錯誤太多了,他定會用生命護她一世平安。
“不會有那天。”
我的心中平靜如水,目光卻觸及他愁傷的眉眼,在細語訴說之間描摹了他的五官。
動情之時,早晚的分辨就是一場生死的糾纏,或許兩情相悅求的是生生世世,但是一人的情,註定一敗塗地。
走出去的那一刻,夕陽斜暉滿眼燦爛,金頂飛鳥隱冇在天邊,清爽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人沉醉。
蕭淮恩內心是暢快的,因為他得到了我的迴應。
我說。
“那皇上便一生疼我。”
好啊!真好,若是夢,他寧願葬身於此,再也不醒來。
那天的細語始終迴盪在蕭淮恩的一生。
若是能得你半點歡喜,朕連死都無懼。
我目送他清朗的身影離開,收回目光轉而到了腳下。
一陣輕快,往昔的鋃鐺聲不再,我竟然有些不習慣,他指尖的溫度似乎還在。
我抱著腿坐在床榻上,細細的回想著,回憶著這七年的歲月。
當真快,快的連我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變化。
自那以後,蕭淮恩便愈加頻繁的來我這裡。
廣安殿到了夜裡便無人留守,蕭淮恩想儘一切辦法隱藏我的存在,抹去了一切關於薑少卿的過往。
現在,恐怕隻有蕭淮恩的心臟最深處才依稀見得薑少卿的存在。
發乎於情,知乎於禮。
蕭淮恩會在夜裡陪著我賞一場春夜喜雨,也會在雨後初晴的時候為我采來一束馨香的白色小花……
我執燈在黑夜裡等他,替他披上一件衣裳。
他在我的床邊守著一盞燈批閱奏摺。
燈還亮著,窗外的天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幾抹天青色也相得益彰。
我睜開眼,蕭淮恩拄著腦袋靠在一摞奏摺上睡著了。
大約是一夜冇睡,他還皺著眉。
我拿了件衣裳,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給他披在肩上,吹滅了燈。
……
心裡終究是顫了顫。
會武宴馬上就要開始,今年殿選出來的武狀元是彥侍郎的小兒子,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蕭淮恩給我提起來的時候很是開心。
蕭淮恩這一朝相比於前朝而言,重視起了武將。
都說濟濟文臣,熙熙武將,蕭淮恩兩手並重,朝裡的大臣倒也算是萬象更新。
唯有溫丞相對此舉頗有微詞,大肆宣揚武將禍朝的歪風邪氣。
蕭淮恩也是氣的夠嗆,又無法把他怎麼樣,隻好給他下了一道聖旨,讓他在家好好休養幾天。
溫禮謙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這是被警示了,於是乎也不再那麼言辭激烈。
會武宴是東陵的大事,皇帝要親自獎封狀元郎。
蕭淮恩很是重視彥家郎君,早在他還是皇子的時候便聽說過彥慷的聲名,一人單挑八十大將,可謂神勇。
近來有不少朝廷重臣登門拜訪彥侍郎,但是都被一一謝絕,三省的官員也有不少攀龍附鳳之人,雖然忌憚於溫禮謙,但是也派人悄悄地送去了不少東西,無一例外皆被彥侍郎一併退了回來。
彥槐平上書皇上,大概內容是說,臣受皇恩,中飽私囊之事斷然不會做。
溫禮謙心中不滿,原本蕭淮恩選舉武將就使得他就一肚子氣冇地方發泄,現如今倒好,朝中八品以上的官員都成了他彥槐平的座上賓,偏偏他還擺出一副自持清高的架子。
溫禮謙的門客眾多,多數都是朝廷裡攀附權貴的老臣,也有不少前朝留下的年少文臣,這些人圍著溫禮謙,可謂是讓他好不威風。
蕭淮恩早就知道溫禮謙廣納門客的事情,說得好聽是門客,其實就是光明正大的收乾兒子。
這幫老東西,年紀不比溫禮謙小多少,卻一個個的爭著給彆人當兒子!
隻是現在溫禮謙一黨手裡的兵權還需要忌憚,切不可輕舉妄動。皇帝的大忌無非就是底下的人結黨營私,他溫禮謙敢這麼肆無忌憚,就說明他知道蕭淮恩現在不敢對他做什麼。
早些年先帝在的時候破例給了溫禮謙兵權,到最後先帝病重,兵部尚書上書先帝請求收回溫禮謙的兵權,但是一直耽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