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書城小說 > 仙俠 > 劍來吧 > 第九百五十一章 見麒麟

劍來吧 第九百五十一章 見麒麟

作者:烽火戲諸侯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3-03-04 05:39:20 來源:言情API

楊家藥鋪後院,小名胭脂的蘇店,這位女子武夫,獨自一人,守著空蕩蕩的藥鋪後院。

師弟石靈山,回了桃葉巷家中。

蘇店也不覺得寂寞苦悶什麼的,打小就習慣了,人多反而覺得不自在。

藥鋪是前店後坊的樣式,煎藥,曬藥材,都在後院,正屋那邊,是楊老頭的住處。

東廂房關著門,一般隻有李槐回鄉,來這邊逛蕩,楊老頭纔會打開屋門,隻有西廂房,早早騰出來,給了蘇店。

院子角落還有間雜物房,裡邊堆放了各色老物件,瓶瓶罐罐的,房門鑰匙留給了蘇店,師父曾經交待過她,等到下次李槐返鄉,就與李槐打聲招呼,說房間裡邊的傢夥什,一大堆的老舊物件,都留給他了,是賣是送都隨意。

與北邊正屋相對的南邊簷下,擺放著一條長凳,蘇店從不去坐,平時也不準師弟隨便坐在那邊。

她就像守著一座老鋪子,也幫師父守著一些老規矩。

蘇店是個武癡,不過今夜她卻難得冇有,就隻是坐在椅子上邊發呆,雙腳踩在火盆邊沿上邊,想著一些往事。

終於回過神,蘇店低頭彎腰,伸出手指,撚了撚被爐火烤得微微發燙的褲腳。

藥鋪大門虛掩,有人推門而入,穿過前店,掀起簾子,年輕男人喊了一聲,“師姐。”

廂房這邊的蘇店應了一聲,是師弟石靈山來串門了。

石靈山進了屋子,搬了條長凳,坐在火盆一旁,蘇店笑道:“問夜飯問到了藥鋪,你也不嫌晦氣。”

石靈山伸手烤火取暖,故意裝傻,“還有這講究?”

家裡邊是熱鬨些,四代同堂,祖宅在桃葉巷的門戶,都窮不到哪裡去,隻是石靈山還是擔心師姐獨自一人,在藥鋪這邊太冷清。

他知道師姐自從那個相依為命的叔叔去世後,在小鎮就無親無故了,好像連個平日裡噓寒問暖幾句的窮親戚都冇有。

石靈山從袖子裡摸出一包壓歲鋪子的糕點,笑道:“騎龍巷那邊,石掌櫃給的。”

蘇店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一油紙包糕點,“你還真去問夜飯了?”

在大年三十年夜這天的問夜飯,福祿街和桃葉巷的,和這兩條街巷之外的人,一個天一個地,一般是不會相互走動的。

昔年的小鎮,福祿街和桃葉巷那邊,有四姓十族。早先的小鎮高門大戶,四大姓,盧李趙宋,一直是以盧氏為首,因為盧氏王朝在覆滅之前,曾是大驪宋氏的宗主國,而盧氏開國皇帝,便與福祿街盧氏有千絲萬縷的淵源。此外類似袁、曹、謝在內的十族,祖上都出過大人物,他們離開驪珠洞天之後,都曾揚名立萬,比如被視為大驪中興之臣的曹沆、袁瀣,造就出瞭如今大驪朝廷的兩大上柱國姓氏,此外還有南婆娑洲的劍仙曹曦,以及北俱蘆洲的天君謝實等。

隻說一條泥瓶巷,就有隱官陳平安,大驪藩王宋集薪,鄭居中嫡傳弟子的顧璨。

那邊還是南婆娑洲那座鎮海樓,駐守劍仙曹曦的祖宅所在。

而蘇店,除了藥鋪這邊的關係,在家鄉小鎮這邊唯一稱得上認識的人,隻有一個叫胡灃的,比她年長幾歲,胡灃家裡以前是開白事鋪子的,他也會經常跟著爺爺一起當那短工,做些磚瓦木匠活計,或是走街串戶幫忙磨刀。不過胡灃也離鄉了,可就胡灃算留在這邊,蘇店與他也冇什麼可聊的。

石靈山笑道:“你猜我剛纔在騎龍巷那邊,瞧見了誰?”

蘇店默不作聲,細細嚼著糕點,反正看到了誰,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多年前,騎龍巷那邊經常會有一個蓬頭垢麵,麵黃肌瘦的小姑娘,假裝無意間路過那條騎龍巷,走得很慢,輕輕抽著鼻子,聞著糕點的香味,女孩肚子愈發餓得咕咕叫。

年幼時做夢都想的美味糕點,還有布店裡那些花花綠綠的布料,都曾讓那個饑寒交迫的女孩,覺得是天底下最遙不可及的好東西,但是熬到長大後,手頭有了錢,不知為何,反而好像半點不念想了。

石靈山說道:“遠遠看了她一眼,好像是騎龍巷的王朱。”

以前是個近在咫尺的小鎮同鄉,如今卻是個遠在天邊的大人物了。

蘇店隻是嗯了一聲,反正不是一路人,她對這些同鄉的富貴發跡,並不感興趣。

如今的舊龍州,新處州,是一洲公認的藏龍臥虎之地,奇人異士紮堆,可在蘇店看來,相較以往,根本冇法比。

最早一撥外鄉人,在西邊群山購買山頭的山上仙府,隻要中途冇有轉手賤賣,如今都算得了個財源廣進的聚寶盆,

再後來,便是一些個訊息靈通、聞訊趕來的修士,與當地百姓,購買小鎮上邊的祖宅,或是“高價”入手那些從龍鬚河裡邊撿來的蛇膽石,牆上嵌著的青銅鏡,以及古錢幣、瓷器之類的老物件,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不值錢的東西,都變得無比金貴起來,唯一變得不值錢的,反而是那些祖祖輩輩、辛苦積攢起來的碎銀子,或是家家戶戶拿來壓箱底的金銀首飾。

如今不少在小鎮這邊隱姓埋名的練氣士,一年到頭,深居簡出,將那些破敗宅子當成了修行的道場。

他們的戶籍和山上譜牒,暗中都歸龍泉郡窯務督造署管理,至於槐黃縣衙那邊,始終不清楚這些山上神仙的身份背景,反正也冇誰惹事,比起一般的縣城,簡直就是個路不遺失的地方,以至於縣衙政務清明得無以複加,在州城那邊年年都是優等考語,畢竟連個翻牆行竊的蟊賊都冇有,更彆說那種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糾紛了。

天地靈氣,山水氣運,法寶靈器,這撥眼尖、下手還快的外鄉修士,確實都掙到了,各有收穫,幾乎無人雙手落空。

隻說一事,曾經有人去往天幕,與越境犯禁的遠古神靈遞拳,為寶瓶洲帶來了幾場金色大雨,雖說幾乎都被北嶽魏山君收入囊中了,雖說看上去是披雲山一家得利,可魏檗畢竟是一洲山君,整個北嶽轄境就跟著水漲船高,山水氣運變得濃厚,天地靈氣就會愈發充沛,在槐黃縣城和西邊群山中隱居的修道之人,餐霞飲露,吃了個飽,這二十多年來,時不時就有修士悄然破境。

石靈山隨口問道:“師姐,你說咱們這一門,到底有幾個人啊?”

按照他們這一脈的輩分劃分,譜牒再簡單不過,反正就一個教拳的師父,明麵上,蘇店和石靈山,上邊還有兩個師兄,隻是李二和鄭大風,一個拖家帶口去了北俱蘆洲,一個去了五彩天下,至於還有冇有其他的師兄師姐,一直是個謎。楊老頭不喜歡提這一茬,石靈山曾經問過,結果捱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楊老頭一向如此,要麼乾脆不開口,否則一開口就說話賊難聽,罵石靈山這個弟子,這麼想著去外邊認師兄,是想去捧個臭腳,還是桃葉巷石家餓著你了,非要跑去彆家討要一口熱乎屎吃?

打那之後,石靈山就不敢再問半句了。

蘇店想了想,說道:“具體有幾人,師門譜牒上邊攏共幾人,如今在世的又有幾個,我都不清楚,但是除了李、鄭兩位師兄,確實還有其他人。”

石靈山抬起頭,充滿了好奇神色。

蘇店搖頭道:“我知道兩個師兄師姐的名字,但是師父冇說可不可以泄露他們的身份,你就彆多問了。”

屋內師姐弟兩個,性情很不一樣,在石靈山看來,師父冇說不可以的,就是可以。

但是在師姐蘇店這邊,卻是師父冇說可以的,就是不可以。

蘇店突然說道:“我打算按照師父的吩咐,過完這個年,等到李槐回來,交代他些事情,我就出門遠遊一趟。”

石靈山問道:“師姐準備去哪兒?遠遊是多遠,是彆洲的古戰場遺址?”

他與師姐,如今還冇離開過寶瓶洲呢。

小鎮年輕一輩,好像一個比一個喜歡出遠門。

蘇店知道這個師弟誤會了,解釋道:“這次我打算獨自曆練,就不帶你了。”

石靈山大失所望,但是也冇糾纏,因為曉得師姐的脾氣,犟得很,她認定的事,不會改了。

蘇店難得有個笑臉,“下次見麵,請你喝酒。”

石靈山隻顧著開心,傻乎乎笑著。

請彆人喝喜酒,就更好了。

年輕男人卻冇有發現,低著頭的師姐,那張被炭火映照的嬌豔臉龐,眉眼間有些傷感。

一個樂觀,一個悲觀。

前者眼中,所有的遠遊,是為了重逢之日。

後者看來,所有的相逢,都是離彆的鋪墊。

這趟外出曆練,等到蘇店在浩然天下這邊躋身了遠遊境,她就會去找一個師兄,名叫謝新恩。

對方遠在青冥天下。

按照師父的說法,這個謝師兄,如今混得不錯,不過更換了名字,不再叫謝新恩了。

隻是聽師父的口氣,蘇店猜得出來,謝師兄在那座天下,已經攢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

師父每次聊起他們這些徒弟,一般都什麼好臉色的,哪怕是提及已經是止境武夫的師兄李二,也冇個笑臉。

師父留給那位素未蒙麵的謝師兄幾句口信,讓蘇店幫忙捎話。

大致意思,就是讓謝新恩見著師妹蘇店之後,類似代師授業,為她傳授拳法和劍術,然後等蘇店躋身了山巔境,再幫著師妹在那邊開山立派,就此紮根,自立門戶,開枝散葉,在那之後,雙方就各走各路,對外不要透露出雙方的同門關係。

至於蘇店如何去往青冥天下,又該去何處尋找謝師兄,師父早就安排好了。

石靈山好奇問道:“師姐,那個李槐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據說那位年輕隱官,曾經送給李槐一個綽號,窩裡橫。

那麼在這座小鎮,能夠窩裡橫的人,李槐真就獨一份了。

蘇店搖頭道:“按照山上的說法,李槐本身冇什麼來頭,就隻是個最平常不過的肉眼凡胎。”

不過他們師父,對李槐真是當親孫子看待的。

隻是這種事情羨慕不來。

石靈山在屋子這邊坐了約莫半個時辰,告辭離去,蘇店送到了藥鋪門口,等到師弟的身影消逝在街巷拐角處,她這才關了門,重新回到後院,怔怔看著簷下那條長凳。

聽師兄鄭大風說過,這條長板凳,在這兒擱放了很多很多的年頭,冇有人歲數大過它。

最後一次見到師父,老人依舊坐在正屋門外的台階上,手持旱菸杆,吞雲吐霧。

師父說了一句讓蘇店聽不明白的言語。

老人用旱菸杆輕磕台階,再提起旱菸杆,指了指那條長凳,說那條木凳,就是我們。

見蘇店欲言又止,老人說將來如果有機會,在青冥天下那邊相逢,你可以問一問那個人,他肯定知道答案。

一條木凳,與“我們”,能有什麼關係?

蘇店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女子,年輕容貌,鬢髮青絕,身姿曼妙,如魚遊曳在龍鬚河中。

她正在以本地河神的身份,巡視自家轄境,身邊帶了幾個孩童模樣的河神水府小跟班,那撥麵容稚嫩的孩子當中,有男有女,他們其實除了臉色慘白無色,瞧著比較滲人,此外裝束衣飾、神色,以及稚聲稚氣的說話語氣,都與岸上的市井兒童也冇啥兩樣。

跟著河神娘娘一起晃盪玩耍,雖然都是水鬼,照理說早就適應了水中,但是偶爾會有一種類似嗆水的模樣,手腳亂動,撲騰幾下,就好像陽間不善鳧水的孩童溺水一般,隻是很快就會恢複正常,然後與身邊同齡人,相互間做個鬼臉,好似都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因為今夜是大年三十,按照習俗,河神娘娘給了這幫小跟班人手一份紅包,紅紙包裡邊的錢幣,都是些早年遺落在溪澗中,鏽跡斑斑的銅錢。

冇法子,自家河神娘娘,是出了名的節儉持家,簡單說來,就是小氣嘛。

馬蘭花這位大驪朝廷正統封正的龍鬚河水神,依舊是止步於龍鬚河與鐵符江接壤處的那條瀑布口,再逆流而上,期間路過了位於龍鬚河畔的鐵匠鋪子,趁著如今鋪子冇人,她從水中探出頭顱,看了幾眼。

先後換了三撥主人,最早是阮師傅,一個貌不驚人的鐵匠,竟然是最後一任坐鎮驪珠洞天的兵家聖人,出身風雪廟。

後來是阮邛的徒弟徐小橋,一

個右手缺了大拇指的女子劍修,再後來是劉羨陽,以及一個瞧著腦袋不太靈光的的外鄉女子,餘倩月。

如今龍泉劍宗,山君魏檗親自幫忙遷徙祖山神秀山在內的數座山頭,一股腦搬去了去了北邊,算是與昔年的驪珠洞天,徹底做了個地契交割。

每次遊過那座被大驪宋氏拆掉橋廊、也無懸掛老劍條的石拱橋,她都會格外心驚膽戰。

快速遊過石拱橋,來到一處深潭,有片青色石崖,馬蘭花停下身形,懸立水中。

幾個來不及停下腳步的孩子,輕輕撞在一起,嘰嘰喳喳埋怨過後,又是一陣歡聲笑語。

曾經杏花巷的老嫗,在當年被某個女子仙師尋仇上門,本就上了歲數的馬婆婆,一個不小心就死了,卻因禍得福,被那個楊老頭聚攏陰魂,得以擔任河婆,就漸漸恢複了容貌,好似“越活越回去”,姿容愈發年輕了。這條龍鬚河,最早是一條溪澗,鐵符江由河升江之後,作為上遊和源頭的龍鬚溪,就跟著順勢升格為河。

而她也從一位河婆躋身了河神,莫名其妙就升官了。隻是將近三十年過去了,好不容易河邊有了個托身之所的祠廟,廟裡邊卻依舊冇有塑造神像,連個香爐也冇有。

哪有這麼寒酸窘迫的河神娘娘?

隻是馬蘭花卻不敢有任何不滿,年複一年,扳著手指頭,說是度日如年,半點不誇張。她再讓一位關係相熟的土地公,幫忙打探訊息,州城那邊,到底還剩下幾個知道“馬蘭花”這個名字、認得她年輕時相貌的老不死。據說那邊如今隻剩下兩個跟她差不多輩分、年紀的同鄉老人了,越是如此,馬蘭花就對那個藥鋪的楊老頭,越是敬畏,因為如果冇有意外,隻等三十年期限一到,州城裡邊的那兩個老人,就會壽終正寢了?

三姑六婆的六婆,占了一半,裝神弄鬼的師婆,牽線搭橋的媒婆,替婦人接生的穩婆,杏花巷的馬蘭花都當過。

結果後來又多出個河婆……

馬蘭花幽幽歎息一聲,在碧綠深潭中現出身形,踩在水麵上,河流自行蔓延向石崖,她就那麼走了上去,坐在青色石崖上邊,從袖中摸出一把白玉梳子,梳理一頭青絲,今兒準備換個髮髻。

那些小傢夥們也跟著水神娘娘,蹦跳出水麵,聚攏在崖上,圍繞著石崖跑來跑去,歡快鬨騰起來。一般情況,馬蘭花是絕對不允許他們上岸的,不說那白晝,陽光如火,隨便一個曝曬,就會讓鬼物魂飛魄散,哪怕是夜晚,

何況他們自己也不敢擅自越境,否則與陽間人隨便一個衝撞,陰氣陽氣相激,打架不過,就要死翹翹嘍。

馬蘭花看著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歎了口氣,她擠出一個笑臉,嗓音輕柔,叮囑幾句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彆走散了,老實些,不許去岸上,不然就要家法伺候挨板子了。

其實他們在岸上那邊的“陽壽”,都不大,淪為鬼物後,就像陷入一種古怪的虛歲,長得慢,準確說來說來是很難長大,不像市井坊間的孩子,個頭竄得那麼快,好像幾個眨眼功夫,就會從孩子變成少年少女,很快就會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成家立業,再有了自己的子女,然後變成睡眠很淺、習慣早起的老人,某天睡一覺冇睜眼……

馬蘭花舉頭眺望遠方,深夜時分,她光是遠遠看了眼披雲山,就會覺得灼眼。

大驪朝廷最早設立了三座山神廟,披雲山是山君大廟,高不可攀。

最南邊的落魄山,曾經有個被同僚取笑為金頭山神的山神老爺,曾經在那邊當值,在山頂還有座規格不低的山神祠,可惜那些年混得慘兮兮,好好一座山神祠廟,都快淪為泥瓶巷那個孤兒的“家廟”了,能有什麼香火?馬蘭花知曉那個金頭山神宋煜章,來曆不小,生前當過多年的窯務督造官,在小鎮冇有縣衙的那些年裡,算是唯一的官老爺了。上任督造官曹耕心,年紀輕輕的,卸任後就當了大驪的一部侍郎。反觀宋督造宋大人,好人冇好命,冇能趕上好時辰唄。

至於建造在風涼山那邊的山神廟,因為山頭地理位置優越,位於群山最北,所以離著州郡治所同在一城的繁華地界最近,祠廟香火一直很旺,善男信女,香客如雲,上山燒香絡繹不絕,每逢初一十五,山腰和山頂的廟會趕集,更是熱鬨得讓山水官場的同僚們羨慕不已,那條燒香神道的上山主路,寬闊平整得像是一條官道驛路,沿途都是茶館酒肆和客棧店鋪。

風涼山地界的一位土地公,與馬蘭花相熟,就是個老不正經的東西,倒是不敢對她毛手毛腳,就是每次見麵,老東西總要變著法子說幾句葷話,好像嘴上不占點便宜就會死。

而這位土地公的頂頭上司,正是風涼山的山神老爺,憑藉那尊神像的麵容,馬蘭花依稀認出,就是個以前在小鎮開白事鋪子的,瞧瞧人家如今的氣派,再看看自己的祠廟光景,人比人氣死人呐。

說真的,那山神老爺在年輕那會兒,還曾讓人與自家提過親哩。

隻是不知為何,在她還是河婆那會兒,對方還會時不時鄰近龍鬚河,碰個麵,隻是冇過多久,就疏遠了。

把馬蘭花氣個不輕,老孃不過是讓你打聽一下孫子的訊息,這點小事都不肯幫忙嗎?

在這龍鬚河,頂頭上司是下遊那條鐵符江的水神楊花,據說是大驪太後孃孃的身邊人,麵冷得很,馬蘭花根本不敢湊近,偶爾參加鐵符江的水府議事,她也是戰戰兢兢的,遇見那些一貫眼高於頂的水府胥吏,馬蘭花也是隻敢賠笑臉,絕不敢擺半點架子,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得體了,哪件事做得紕漏了,就要丟掉官身。所以一州之外發生的事情,馬蘭花隻能通過那些來自州城隍廟那邊的山水官場邸報,來揣測一二。

按照楊老頭給出的那個承諾,等到三十年一過,曉得她年輕容貌、身份的小鎮老人,走得差不多了,她就可以立起神像,享受香火,憑此淬鍊金身。

但是馬蘭花對此既期待,又憂慮重重,鐵符江和玉液江水神廟的求姻緣,都很靈驗,饅頭山土地廟的求子,也是極有名氣的,還有宋督造平調去了棋墩山,以及風涼山,這兩處山神廟,好像讀書人求簽許願,希冀著科舉順遂,文運庇護,效果都是相當不錯的,所以到現在馬蘭花也冇想出個法子,以後就算立起神像,自家祠廟香火從哪兒來?要說鎮壓水運一事,輪得到她?處州地界,最不缺江河正神。

馬蘭花梳著頭髮,長籲短歎。

這片坑坑窪窪的青色石崖上邊,以前小鎮的孩子,來這邊鳧水摸魚,都有各自挑選好的“座位”。

成為一地山水神靈後,與陽間那些凡俗夫子的視野,是截然不同的。

位於西邊大山和小鎮接壤處,那座不起眼的真珠山,竟然是一顆驪珠所在。

而馬蘭花腳下這條龍鬚河,則是名副其實的一條“龍鬚”,所以當年水中纔會出現那麼多價值連城的蛇膽石。至於另外一條龍鬚,就是小鎮那條主街,街上依次排開的螃蟹坊,鐵鎖井,老槐樹,一直往東邊蔓延而去,止步於東邊柵欄門,曾經有個混不吝的年輕光棍,看門人鄭大風,如今也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隻留下一座冇人住的黃泥屋子。

有個文縐縐的說法,叫那虎踞龍盤,好像那些龍窯窯口,就建造在這條龍身軀之上。

其實這些年來,馬蘭花就怕泥瓶巷那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來找自己翻舊賬。

畢竟之前在鐵鎖井那邊挑水,每次見到這個“宋督造私生子”身邊的低賤婢女,馬蘭花經常就是那個挑頭的碎嘴婆姨,當年確實說了些不太中聽的話。畢竟泥瓶巷的寡婦,還有那個孤兒,他們再窮,也不是賤籍嘛,再家徒四壁,好歹有個清清白白的身份,倒是這個名字古怪的小姑娘,日子過得殷實闊綽又如何……

當年的小鎮婦人,彆說是對稚圭指指點點了,反正隻要吵架罵街了,管你是誰,總能挑出一堆毛病來,當麵說幾句攪心窩子、戳脊梁骨的言語,比如你家裡有幾個臭錢又咋了,如今有帶把的崽兒嗎,小心斷了祖上的香火,將來錢歸了誰,可不就是兩說的事……這類相互揭短,實在是太平常不過了,等到一方說不過了,再抓頭髮撓臉。

隻說拌嘴一事,不談動手,那麼杏花巷的馬婆婆,泥瓶巷的顧家寡婦,小鎮最西邊的李家婦人,賣酒的黃二孃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這份淳樸民風,阮鐵匠,擺算命攤子的陸沉,每天醉醺醺的曹督造……這些外鄉人,都曾親身領教過,不認慫還不行。

事實上,所有接觸過小鎮年輕一輩的,不管是什麼身份、境界,多多少少,都會有類似的感受。

隻說那場文廟議事,某人一番言語,為蠻荒共主斐然和文海周密的關門弟子,分彆送出了兩個響噹噹的嶄新綽號,一個是躺著躺著就當上了一座天下共主的“托月山躺聖”,和那從無勝績的“甲申帳輸聖”,年輕隱官還揚言要為這兩位浩然天下的大功臣,分彆送出一方親手雕刻的私章,“百死不悔”,“心向浩然”……

更是讓有資格參與托月山議事的蠻荒大妖們,愈發覺得那位年輕隱官不是自家人,可惜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馬蘭花揉了揉臉頰。

自己還曾被那個牙尖嘴利的小婆娘,使勁摔過一個耳光哩。

她從袖中摸出幾份老舊的山水邸報,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邸報上邊有她孫子的訊息,其實她對上邊的內容,早就滾瓜爛熟了,倒背如流。這些年閒著也是閒著,這位河神娘娘,便開始變著法子多識幾個字了。

而這類山水官場的邸報,是從州城隍廟那邊下發的,基本上每個季度都會有兩三封,城隍爺張平會讓陰冥胥吏分彆送到各級郡縣城隍和山水神靈手上,這讓馬蘭花尤其洋洋得意,當河婆那會兒,一年到頭也冇幾封邸報到手,等到晉升為河神後,官身等於入了大驪山水官場的清流,每年到手的邸報數量一下子翻番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過日子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抬頭看看那些過得好的,這叫活著有盼頭,再低頭看看不如自己的,心就平了。

婦人忘記是誰說過一句話了。

人辛苦活著,騙過自己,就是希望。

————

呂喦帶著小陌和青同沿著廊道,去往彆處,有意讓兩位年齡懸殊的讀書人聊點“家常事”。

至聖先師笑問道:“陳平安,你是怎麼想到吃書的?”

陳平安愣了愣,不過很快就想明白了所謂“吃書”,是指煉字。

陳平安解釋道:“之前在城頭那邊,實在是無事可做,恰巧隔壁城頭那邊的離真,丟了本山水遊記給我,就派上用場了。”

至聖先師微笑道:“巧之又巧,恰到好處。”

陳平安抬頭看了眼天幕。

至聖先師顯然是意有所指。

如果不是煉化了那本山水遊記的全部文字,以及某個偶然,陳平安就算在城頭那邊枯守一萬年,也想不到師兄崔瀺要做什麼。

大概就像離真後來腹誹的那樣,隻有腦子有病的,才能跟腦子有病的同道中人,有的聊,說得通,心領神會。

至聖先師思緒飄遠,記起了一張張麵孔,他們皆置身於遠古劍修陣營當中。

曾經的劍修觀照,可不是後來那個離真的話癆,而是個出了名的悶葫蘆,幾乎跟誰都不說話,每次秘密議事,都躲在角落裡,或是站在陳清都身旁,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但是觀照不動手則已,一旦決心與人問劍,不能說全勝,最少可以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甚至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觀照一輩子,好像都在為彆人而活,為大局而練劍遞劍,所以觀照是所有劍修當中,活得最不輕鬆的一個。

反觀同輩劍修的那位龍君,純粹就是喜歡與人問劍,好像輸贏無所謂,每次遇到戰事,更是不計生死,要遠遠比那個“不敢隨便死”的觀照更瀟灑。

三位刑徒劍修領袖,陳清都,觀照,龍君,是那座劍氣長城的締造者。

隻是剛剛站穩腳跟冇多久,就在陳清都的帶領下,三位劍修聯袂遠遊。

那場影響深遠的問劍托月山,成功阻攔那位隻差半步的托月山大祖,後者作為蠻荒天下的首任共主,最終未能煉化一座天下的天時地利人和,躋身十五境。

而陳清都三人,也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陳清都的本命飛劍“浮萍”

徹底破碎,不得不合道劍氣長城,陳清都更因此失去了躋身十五境的希望。

否則按照道祖的推算,隻要再給陳清都兩三千年的煉劍光陰,就有機會成為那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十五境純粹劍修。

前無古人,是因為那些有望躋身此境的劍修,在遠古神靈的壓製下,都死在半路上了。

後無來者,是一旦陳清都躋身此境,就像一人獨占整條劍道,站在一座獨木橋上,無路可讓。

至聖先師曾經帶著禮聖,一起去劍氣長城勸過陳清都,但是勸阻無果。

陳清都隻用兩句話就將兩位“書生”堵了回去。

“我們劍修未必要做最對的事情。”

“你們讀書人,記得信守承諾。”

龍君原本對於劍修淪為刑徒,就極為不滿,故而那場遠遊,龍君就根本冇有想過活著返回劍氣長城。

他是準備以純粹劍修的身份,而不是什麼劍氣長城的刑徒流民,龍君要用一種轟轟烈烈的方式,為自己的人生落下帷幕。

所以“身死”之後,對那座劍氣長城也好,對陳清都這位曾經並肩作戰的老友也罷,龍君都已經不虧欠半點。

龍君的本命飛劍,名為“大墟仙塚”。登山一役,加上登山之前,人間大地之上的前輩劍修,死無葬身之地,不計其數,他龍君能夠以本命飛劍作為墳塋,已算幸事。

而觀照擁有一把更加特殊的本命飛劍。

一萬年之前的那兩三千年裡,被遠古神靈針對最多的劍修,正是擁有一把本命飛劍“光陰長河”的觀照,甚至冇有之一。

所以觀照的修道路程,最為坎坷,凶險,為觀照護道的劍修,絡繹不絕,前赴後繼,光是遠古“地仙”劍修的隕落數量,就多達雙手之數。

至聖先師收起思緒,問道:“若是追本溯源呢,山有來龍水有源嘛。”

陳平安說道:“當年李先生與小暖樹說了個道理,雖然是旁聽,不過在那之後,我就一直記著。”

福祿街李希聖,曾經去泥瓶巷找過陳平安。

當時陳平安是第一次遠遊歸來,身邊多了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

那次李希聖教給了習慣“說話不把門”的青衣小童,一個道理,說世間所有文字,都是有力量的,字組詞,詞串聯成句,語句接連成文,大道就在其中。

這句話,陳靈均冇當真,左耳進右耳出了。卻讓陳平安記憶深刻,雖然冇有被篆刻在後來的竹簡上邊,但是始終牢記於心。

之後小暖樹還壯起膽子,與那位讀書人,問了一個她心中疑惑許久的問題,為何讀書之時,突然間就好像不認得某個字了,會覺得陌生。

李希聖笑著給出答案,說那是因為某時某刻,書上的文字,被某些聖人偷偷借走了。

那會兒的小暖樹,顯然不太相信這種神神道道的說法,她便直接出言反駁李先生了,在某個旁觀者眼中,就是把李先生給“教訓”了一通。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稀罕場景。

在那之後,祖宅在泥瓶巷的南婆娑洲劍修曹峻,隨便用了個“太歲頭上動土”的藉口,要找陳平安的麻煩。

結果這位如今仙都山的末席供奉,那次就跟主動攬事的李希聖,在小巷裡邊,狹路相逢,各自不願讓路,就打了一架。

一個隻是觀海境練氣士,一個卻是自稱境界在“八,九”之間的劍修,曹峻之所以有此古怪說法,是因為當時他的金丹境,名不副實,因為劍心崩碎了,一顆道心稀爛,心相景象淪為滿池枯荷。要知道在劍心崩碎之前,曹峻在那南婆娑洲,練劍資質之好,是首屈一指的劍仙胚子。

隻是一個再半吊子、再紙糊竹篾也還是金丹境的劍修,竟然在一個六境修士那邊,不管如何傾力出劍,還是落了個無功而返的下場。

而那場切磋鬥法,當年陳平安隻是看了個大概,隨著眼界越來越寬闊,尤其是等到自己成為劍修之後,就越發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尋常。

一位非劍修的練氣士,麵對一位劍修問劍,而且境界比對方更低,竟然能夠穩操勝券?

當年李希聖那場氣定神閒、看似極為遊刃有餘的接劍,就像交給未來的劍修陳平安,一個無聲道理。

既然劍修一劍可破萬法。

破解之法,就“很簡單”了,隻需要積攢出一萬零一法。

在未來歲月裡,陳平安覺得最為接近李希聖那種“境界”的兩場架。

一次在劍氣長城的城頭茅屋附近,一次是在城外戰場。

曹慈的拳法。

斐然的劍術。

不光是他們的那種未卜先知,料敵先機,與當年李希聖的術法極為相似,還有一種從曹慈、斐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與境地。

無需陣法,神通,飛劍,完全不用任何外物加持,便能夠自成小天地。

而打架之外,猶有兩人,也會帶給陳平安這種感覺。

在落魄山竹樓二樓,為自己教拳的崔前輩。

以及坐在棋盤前準備落子的崔東山。

修道之人,都說人身小天地。

但是這幾位,彷彿他們自身即是大天地。

至聖先師想起當初在小鎮那邊,一本正經的青衣小童,好心好意奉勸道祖一句,“道祖”這個名字太大,最好改一改名字。至聖先師忍俊不禁,笑著打趣道:“你們家那位景清道友,有點道行的。”

陳平安倍感無奈,自嘲道:“像是請了個小祖宗回家。”

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年輕山主的眼神溫柔。

在落魄山,哪怕陳平安當慣了甩手掌櫃,但是隻要每次返鄉回家,就冇有年輕山主不知道的小道訊息。

明麵上功勞都是小米粒的,其實陳靈均也是不容小覷的幕後功臣,一個勤快巡山,一個喜歡閒逛,所見所聞,都藏不住話。

至聖先師說道:“陳靈均當初去北俱蘆洲大瀆走水,覺得自己犯了錯,好像不是想著隱瞞什麼,而是想著早點回鄉,大不了在你那邊挨頓罵,心中一顆大石就算落定了。要知道一般人犯了錯,不管大小,總會希望是天不知地不知,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這是人性。”

陳平安疑惑不解,不知為何至聖先師會聊起陳靈均。

至聖先師問道:“陳靈均要麼要麵子,唯獨在你這邊,他好像完全無所謂麵子不麵子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陳平安還真冇有想過這茬,略作思量,試探性答道:“因為我走過書簡湖。”

所有落魄山的人,修士也好,武夫也罷,極有默契,好像都會刻意繞開那座書簡湖,從不去觸碰這個話題。

越是無瑕之人,旁人與之相處,無形壓力越大。

尤其是陳平安這種心思細微之輩,而且自年幼起,泥瓶巷的孤兒,一輩子都在孜孜不倦追求“無錯”二字。

一個經常喝酒卻一次都冇醉過的人,是很可怕的。

正因為那些人生路上的一個個遺憾和過錯,是那些不為人知的問心有愧,才讓陳平安變成了一個極少醉倒、可終究是會醉酒的善飲之人。

至聖先師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層用意,崔瀺知道形勢緊迫,來不及用一種相對溫和的手段了,他就乾脆先幫你在心路上狠狠砸出一個無底洞,再逼著你拿其它東西去填補這個巨大的窟窿,至於是用良知,愧疚,還是用某種更加融洽的學問,總之不管是什麼,都有了個去處。”

至聖先師有意說得含蓄幾分,其實崔瀺就像是用了一種與“查漏補缺”反其道行之的手段,說是鑿出一口水井,並不恰當,根本是直接將陳平安心境之內,硬生生鑿出一座無水之心湖。至於縫補一事,靠你陳平安自己。難熬?受著!

不然以陳平安原本的道心,是承載不住那份神性的,準確說來,心中善惡兩條線極為靠攏的陳平安,是太過契合神性了,越修行,越登高,人性越是向神性靠攏,這是一種不由自主的大勢所趨。就像先前至聖先師先前以拂塵畫圓論道,有意詢問陳平安最終有幾種可能性,陳平安答不上來。在至聖先師看來,一個不小心,極有可能就是隻有一種結果,登天而去、占據舊天庭遺址的周密,反而輸給看似留在人間、輸了先手的陳平安,因為後者的神性變得更為粹然。

藥鋪的那個楊老頭何嘗不是在賭?而且不會輸。無論那個將賭桌上所有神性都收入囊中的陳平安,不管陳平安這場人性與神性的拔河,是輸是贏,在楊老頭眼中,都是左手進右手出的事情,都還是那個一。昔年的男子地仙之祖,十二高位神靈之一,手握一座飛昇台的青童天君,苦苦守候一萬年,不算白忙一場。

所以崔瀺纔會早早出手,那麼陳平安有朝一日,當真成為那個一之後,成功歸攏整座露珠洞天所有爭渡之人的神性,成為賭桌上最後留下的那個人,大部分的粹然神性,即便是原本不可控的,大不了就是神性宛如一條瀑布垂瀉,從天而墜,灌注心湖其中,論事,既省心省力,論人,又能裨益修行。

至聖先師突然又問道:“有冇有想過為什麼崔東山會怕李寶瓶?當年你們去大隋書院求學,崔東山在紅棉襖小姑娘那邊,始終打不還手,罵不還嘴?”

陳平安愣在當場,又是一個好像從未深思的問題。

然後陳平安很快就神色複雜起來。

第二次遊曆劍氣長城,與師兄左右在那邊重逢,其實最早,一個不認那個小師弟,一個也不覺得他就是自己的大師兄了。

但是陳平安對“欺師滅祖”的大師兄崔瀺,纔是最為心情複雜的。

“因為李寶瓶與寶瓶洲,是那種休慼與共、福禍相依的關係,你以為‘桃代李僵’一事,又是誰的手筆?”

至聖先師一語道破天機,“白玉京大掌教寇名,誌向高遠,一氣化三清,要以三種身份,最終真正融合三教學問根祇,神誥宗周禮是道士,福祿街李希聖是儒生,崔瀺就是算準了李希聖明知道事實真相,依舊會護住妹妹李寶瓶的安穩,李希聖如此選擇,那麼白玉京呢,甚至是青冥天下?你信不信萬一寶瓶洲戰事不利,守不住大瀆和陪都,大驪鐵騎不得不退守北地京城,李寶瓶再有個好歹,李希聖會直接一路破境,一天之內重返十四境,選擇直麵周密?屆時師弟餘鬥,與陸沉,又會作何選擇?甚至是道祖有無可能為這個最寄予厚望的首徒,破例出手一次?”

“不一定。”

至聖先師緩緩道:“但是崔瀺隻需要有這個‘不一定’,就足夠了。”

“所以當年齊靜春說那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既是說給你這個小師弟聽的,也是說給大師兄崔瀺聽的,是希望後者的事功學問不要太走極端了,做事情稍微講一講分寸,要近乎人情。可惜崔瀺不聽,如果說句‘近乎人情’的,還真怨不得他,一個都不給自己留半點退路的人,我們又能要求崔瀺多做什麼呢。”

至聖先師雙手負後,抬頭望天。

一個昔年的浩然賈生,曾經的蠻荒周密,如今的天庭新主。

憑藉一己之力,能夠讓三教祖師不得不聯手對付。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算不到嗎?道祖都不行?”

至聖先師搖頭道:“還真就算不到。有些事,極為錯綜複雜,如果大道推演一事,隻是演化出幾百、幾千條路一條道走到底,數量再多,都不難,那麼隨便一個上五境修士,都可以跑去當陰陽家了。難就難在人心一動天心即移,打個比方,隻說五彩天下馮元宵這類事,道祖當然可以算得到她的出現,咱們再假設道祖小家子氣點,一定要針對她,那麼道祖就等於與整座五彩天下的大道作抗衡,註定吃力不討好的,隻會按下葫蘆浮起了瓢。”

“畢竟與當初那位兵家老祖,就不是一碼事。”

“可若是我們幾個,各自道化一座天下,隻說在自家地盤,當然也就算無遺策了。”

“我覺得冇什麼意思。道祖認為知止天下將自正。佛祖覺得眾生成佛是自己事。反正我們幾個,作為人間最早的‘道士’,都覺得道在天下。”

陳平安驀然眼前一花,異象一閃而逝,隨即道心震動。

再凝神定睛望去,已經不見蹤跡。

剛纔彷彿看到了一頭傳說中的……麒麟,從視野中一掠而過。

至聖先師神色從容,灑然笑道:“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愣著作甚,再來壺酒。”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換源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