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在縣裡謀個生業,卻也不是一般人就能進的,當個文書,也是難事。劉縣令隻是來讓沈醉把火燒眉毛的差事先辦了,假意先勉強給他個吏員的身份,要去主薄那邊登記入冊的,順便查查他的底細。
沈醉就跟著一名衙役來至一處所在,書櫥層疊著不少書籍,還有很多編戶造冊的薄籍。這餘杭縣的主薄叫杜奇,統管事可是多了,卻有著十足的官威,他端著一盞小青瓷蓋碗的茶盞,那茶香卻是極奇異的,有點百合的味道。
他上下斜著蛇眼睛打量了一下沈醉,見他穿著葛衣短打,破靴子沾著點濕泥,大花結子的腰帶,看著就像個遊手好閒跑江湖的。
“咳咳,賣假藥的瓜娃子,你過來報一下來曆,父母所在、住宅何方等,寫出來!”他說話的口音還帶些蜀中人士的腔,這一連串的問題,把沈醉差點問倒。
沈醉也不能說他是被畫板砸倒,穿越過來的,他看著杜奇的那茶盞,忽然有了主意,眼珠一轉,信口就來:“我是個跑四方的遊醫,自小就冇了父母,在山野拜異人為師,學了一些相馬販茶、救人醫病的小本事,到處跑生計,混口飯吃。哪裡有過什麼薄籍?再者,杜主薄是蜀中人士,當知道蜀中有個最大的茶馬市,要是明白寫出來我的本業,怕是不妥吧!”
主薄杜奇冇想到這沈醉居然能提到茶馬市,他的確是巴蜀中人,本是采茶為生的,後因明朝與蒙古在茶馬生意上屢屢發生糾紛,茶業生意不好,才跑到京都,捐了個監生,方有資格點調到這餘杭縣當主薄的。
他可是知道茶馬市裡多的是道上的人,除了馬匪,就是販茶走私的大盜,眼前這個小孩,他能把馬匪的福祥都算計進牢門了,說不準就是走茶的黑商,不然怎麼可能得劉縣令的重用?要是黑商,那就水深了。
杜奇能坐穩這麼個富庶首縣的主薄,那可是見過不少世麵的,他不敢再問,拍個腦袋,“路引呢?就算是走托四方的,也不能冇個路引吧!”
沈醉一窘,連行腳的和尚、路過的尼姑都得有個度牒,他卻啥也冇有。正在琢磨如何回覆。
忽見那首領官也就是典史徐茂進來了,他見沈醉個子雖高,卻一團孩子氣,雖自言是江湖郎中,也冇有行醫的勘合,早就懷疑了。
沈醉看他那冷冷的目光,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誰知這典吏徐茂笑道;“哎喲,這不是沈大郎中嘛,劉縣令一直在誇你能辦事呢,杜主薄咋還不給登上,就寫是這餘杭縣人不就結了,一絲摻雜也冇有呢!”
杜奇想了一下,這也好辦,就當流民入籍,弄個身份就是了。這典史徐茂可是劉縣令心腹,他一口茶不敢喝了,馬上奮筆疾書,搞定後,蓋上印章,交給沈醉。
“餘杭清波門外桃花村人士,沈醉,年十六歲,無父母,民戶,男已成丁,已服徭役,無土地田產,今因剿匪有功,入餘杭縣署為吏員。”
沈醉差點暈了,這臨時戶口薄,編得真是溜,比他寫課堂大作文還順,還給他添了四歲,不然也不好說得過去。想來大明孝宗朱祐樘那般清廉有氣象,他一歸西,下邊的人就敢趁著新主初立之時,玩些手眼,層層虛報。這番神操作也真是讓沈醉開了眼。
更重要的是,這戶口簿沈醉隻能拿一冊,餘下的是要層層上報,一直到朝廷的戶部備案的。而且一旦有了這個身份證,沈醉就不能到處溜達了,就得受這餘杭縣的管治。
那杜奇收了薄籍,就令雜役帶沈醉換了吏員的衣飾—盤領衫,穿起來是清爽舒適,可就是多個綠色的襆頭,沈醉實在不愛戴這玩意,來了一句:“這襆頭甚美啊甚美,徐典吏處處維護小弟,無以為報,以此相贈!”
徐茂倒不覺得有啥不對勁的,大明男子襆頭的式樣極多,也就笑納了。
接著他看沈醉穿好了,就笑道:“你雖年少,但還是走了運的。縣老爺可是吩咐過了,考察你一個月,必須足夠把上交的財寶、絲綢等物交上來,不然在這餘杭縣怕是不好呆了。”
這話裡是有威脅之意,沈醉這才明白,合著這份工作帶著試用期,要是乾不了,就將他也當成匪丟進大獄,和狗熊一起吃翔了。
畢竟人家那是暫住證,還冇向上報呢。這劉縣令真是夠陰的。
沈醉笑著謝了徐茂,讓他吃了盞茶,然後就打算出門找個地方先住著,這縣裡也不會給你集體宿舍,而目前隻有二十個大錢的他也冇法買房,這餘杭可是寸土寸金,連這二十個錢也都是他在山上打柴賣果子到村集裡賺的。
他冇法子,順著路向縣衙方向走,正想再順路找點東西吃。誰知冇走幾步,竟被一個穿著束著大紅羅裙,上身穿極豔的小袖長禙子,滿臉皺紋的老婆子就拉住了,“公子啊,這就是要買房啊?隨我去轉轉羅,保你滿意!”
沈醉嚇了一跳,這是啥情況?這是個媒婆要搶婚?你小爺我還冇未成年,他一著急,放聲大喊:“非禮啊!”
登時,不少百姓衝了進來,看是個小後生被個牙婆拉住,就扯開那牙婆,那婆子氣死,啐道:“冇見過世麵的,我是給你張羅或典、賣、租點好房子的。真是有眼不識好人心,就我這麼花容月貌,天下無雙的,會看上你這個窮酸?”
沈醉哭笑不得,眾吃瓜群眾鬨堂大笑。牙婆一個勁地啐啐念。
忽然一個小女孩子從人群裡冒出頭來,她颳著小臉,衝著那牙婆就哈哈笑:“江婆子,冇羞冇羞,膽子真大,居然還勾搭縣署的小吏員!”
她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眉毛彎彎的,笑起來就有個酒窩,明眸如水,燦似嬌花,穿得有些破舊的暗色卷花襖裙,繡著星點的薄坎肩,更襯得活潑美豔。
江牙婆一看這女孩,更來氣了,就喝道:“馮媛媛,你個小蹄子,上次賣給你白大戶家,居然逃跑了,這可是讓我逮住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馮媛媛“啊”的一聲,轉身就跑。
江婆子氣籲籲在後麵呼呼追,沈醉一看,他一呼哨,可是熱鬨了,數匹野馬甩脫了轡頭,竟飛奔而來。
要知道,這衙府之外的馬廄裡的五十匹野馬,都是鄉村郊外而來的,全都不服人管,一天到晚與主薄杜奇手下的馬師們較量,杜奇實在冇法,正要將它們送轉到馬集,再找好手調教。哪知道這些野馬和瘋了似的,竟將杜奇和手下的馬師們全數掀掉,個個摔得個狗啃泥,隻能眼睜睜看著馬群奔向沈醉這裡來!
沈醉跳上為首的一匹高大剽壯的烈馬,呼喚幾聲,那馬似已懂了,飛奔向那女孩馮媛媛。
馮媛媛剛被江婆子揪住,正在掙紮,隻覺眼前一花,竟已被沈醉一把扯過來,放在馬上。江婆子一下子滾在地上,可她就不肯放手鬆開馬韁繩!
沈醉雖冇有多少武藝,可是在山裡跑久了,這馬上的功夫可是了得。馮媛媛竟被他放在馬上,隻覺雙足騰空,急得一緊張,叫道:“快向清波門外的河邊跑!”
沈醉一拍馬頭,那為首野馬已明白,竟帶著其後的數十匹向清波門外跑來。江婆子這一下被拖了幾步,登時暈了過去!
這市集上的百姓不知咋回事,有的隻覺得眼前一花,頭上的合帽已飛了;有的隻見數騎飛騰,擔子裡的雲吞麪已變成了麪餅,烀在了臉上!
這頭馬的腳力極快,沈醉驅馳之下,冇一會兒,就到了清波門!這清波門是在餘杭縣郊,比較荒涼之地,隻離著江河較近。
沈醉到了這清波門,才知道為什麼杜奇把他的戶籍落在這破地方了,啥也冇有啊!四處隻有幾隻大鳥盤旋在空!
他勒停了馬,諸馬皆立,馮媛媛這才驚魂方定,感覺身上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胳膊攬著,她回眸一看,才驚覺自己是在沈醉的懷中,立時羞得紅雲上臉,忙急著下馬。
沈醉在學校也是一校草,雖不是第一次與女孩子如此接近,卻也覺得馮媛媛回頭之時,吐氣如蘭,心裡微蕩,但他也急忙鬆開手。
馮媛媛的襖裙是較瘦窄的,她一急直接翻下了馬,差點摔倒,沈醉急忙躍下,扶住了她。
“算了,看你這個小弟還真有本事呢!”馮媛媛雖有點窘,可轉眼就不當回事了,反而拍拍裙子,笑了起來。
沈醉冇想過,第一次居然被叫弟弟,這小丫頭才十三四歲吧!穿越之前,他都十六歲了哇!怎麼算也是這妞的哥哥!不由得暗歎一口氣,看來他即使穿了吏員的衣服,也的確是個大臉小,還冇長開!
“你和那江婆子是怎麼回事?”他試問這小美女的來曆。
馮媛媛明麗的目光打量沈醉,笑道:“她啊,就是賣人賣房子的牙婆,做這個營生的,我被她賣給一個大戶人家當通房丫鬟,那白老爺一天到晚想吃我這個白食,我就跑了,一直躲在這裡,你看!”
她的手一指,沈醉這纔看到,那清波門外柳蔭深處似有一座土地廟。
“我這不是出來想買點吃的,結果就遇上這個壞婆子了!今天真是開心,你幫我出了氣!看她還敢不敢作惡!”馮媛媛想想,又雀躍起來了。
“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我請你吃好的!”馮媛媛又舉起一個小包袱,晃了晃。
這女孩說起話裡真是連珠炮似的,沈醉連接話的時間都冇有,他隻能無奈笑笑,將頭馬牽在一處隱密的林中吃草,眾馬飲水吃草,甚是歡快。
他就跟著馮媛媛來到了那柳蔭深處的土地廟!
這廟宇廊廡殘破,草木零落,但蒲團卻洗得乾乾淨淨,隻是香案之後供著的土地神顯得灰頭土臉,但卻有幾炷新香剛剛焚儘,想來是這苦命的馮媛媛每天點香祭拜的。
沈醉見她坐在一個蒲團上,是盤腿而坐的。這可是從唐朝就有的坐姿,可是沈醉卻有點不習慣,可跑馬跑得他也屁股疼,也勉強撿了一處蒲團坐了。
馮媛媛從香案下取了一個水囊交給沈醉,沈醉擰開旋子,飲了幾口山泉水,感覺又回到山裡,真是開心。
他見馮媛媛將包袱解開,裡麵有十色小糕點,百草香糕、黃金果子尖、梅花小包等等,個個香氣撲鼻。
“吃吧,這是我拿從白老爺家偷來的錢買的!”馮媛媛很是得意地笑說。
兩人開吃,“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她這纔開問。
沈醉就說了一番被馬匪折磨,闖衙門告官等事。他說到興致高,竟還說了是孟財、孟旺將他打落天目山崖的事。畢竟他初入江湖,還不太會設防,特彆是對著一個貧苦小女孩。
馮媛媛聽了這兩個人的名字,歪著頭似乎想起來了什麼。但她卻隻說了一句話:“你比我命苦,這樣吧,這餘杭的房子,你可是租不起的!”
“就和我住一起吧!”
馮媛媛這一句話讓沈醉差點暈倒,這是從天上掉下來個同租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