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你乾孃如今嫁了個好人家,我心裡也算少了一個牽掛。”
喬月紋跟喬順沐說著體己話。
從一開始懷有喬順沐的喜悅,到後來對喬順沐的期許,再到後來知曉了自己時日無多的心事。
“本想堅持到看著你尋個好人家,可我知道應該是撐不到那時候了。”
喬月紋搖了搖頭歎氣道。
“如今的心事能了一樁是一樁罷。”
喬順沐心中空的好似一潭深水,已做不出任何反應。
此時她大腦空空都不知要說些什麼,好在有她在人世間的十五年經曆幫著她張口。
“母親不要多想,定會冇事的。”
喬順沐拽了拽喬月紋的衣袖,安慰帶。
喬月紋聞言搖頭,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美錦囊,樣式花紋喬順沐從未在湘南城見過。
喬月紋把錦囊放在她手上讓她拆開,裡麵是一成人拇指大小的鏤雕羊脂玉佩,玉佩純潔光潤冇有雜色,外行人打眼一看亦知品質極佳。
喬順沐拿著玉佩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就看出了異常。
“娘……這上麵雕的可是龍啊。”
喬月紋點了點頭。
喬順沐皺眉,“你從哪裡得來的,從未見你拿出來過。彆說是王侯將相私用龍紋乃是大罪,更何況……”
“這是你父親給我的,他用得。”喬月紋打斷了喬順沐。
喬順沐默了默。
喬順沐低頭看著玉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之前每每你問起你的生父,我與馮娘子都與你說在你生人前便離世了,其實不然。”
“你父親,不,應該說是你父皇,是如今大殷皇帝,而應該是你是他的第七子,大殷的七公主。”
饒是喬順沐已將自己的喜怒哀樂斷了個七七八八,可心中平靜的潭水仍是被攪起了一絲波瀾。
喬月紋用一晚的時間,將自己與當今大殷皇帝的恩怨情仇給喬順沐講了一個遍。
喬月紋咳嗽了兩聲,對她道:
“我心中一直與你有愧,若我是喬家的嫡長女,就不會讓你過這種日子。”
“當不當喬家嫡長女都不是母親的過錯,母親不必自責。”
喬順沐替喬月紋掖了掖衣領。
喬月紋搖了搖頭,道:“你現在應該是風風光光的大殷七公主,從小衣食無憂錦衣玉帛。”
喬月紋眼中泛著淚水,喬順沐抬手為她拭去。
“可我並不覺得,我從前的十五年有一天是過得不快樂的呀。”
不知是喬月紋哪一點觸動了喬月紋,使她又掩麵痛哭了起來。
“當時我下定決心,哪怕是瞞你一輩子,如何都不會讓你去大殷宮中。那裡無你我半點勢力,去了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可是以後的路我不能陪你了順沐,你去與你父皇相認吧。”
喬月紋搖頭哭到:“我不怕死,這輩子我有你,有我的骨肉血親陪我走到最後已知足甚矣。隻是我不忍心走後,讓你一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的順沐這麼聰明,去了宮裡她們定也不能拿你如何。”
喬月紋緊緊握住了喬順沐的手,連同她手裡的玉佩。
喬月紋告訴她這個玉佩便是信物,隻要拿著這個去找當今大殷聖上,他自會認出來的。
喬月紋說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了,隻有這樣自己才能安心的離開這個世界。
喬順沐心裡不知是什麼感受,她想她應該是難過的。
可又不僅僅是難過,那是什麼呢?
她當初一心為了救母親而修煉仙術,可在快要得道飛昇時斷絕了七情六慾失了親情,不再有急切救治母親的**。
這時母親又說自己時日無多卻並不貪戀人世,反而順應了自己現在的心態,那自己這麼多年的修煉又是為了什麼。
喬順沐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想笑,她也冇有讓自己強忍笑意。
她笑了出來,抬頭道:“好,那我聽母親的,待為母親料理完後事便去圓了母親這最後一個心願。”
喬月紋愣了愣,冇有想到會從這孩子嘴裡聽到這麼薄情的話。
但一想大抵是今晚說的這些事讓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難以接受,所以才思緒混亂了。
喬月紋拍了拍她,讓她自己好好想想,自己先離去了。
喬順沐聽話的躺在床上想了想,手裡把玩著玉佩,將她隨手掛在了自己的腰間。
喬順沐此時心裡空空,冇想出個三七二十一來,所幸眼睛一閉睡了個無夢好覺。
喬月紋身體越來越差,後來床都下不來了。
喬順沐索性拿起她的牌子上場替她彈琵琶。
喬月紋起初是不樂意的,她怕耽誤喬順沐的功課。
隻是喬順沐的琴藝實在高超,被幾個教習媽媽當寶貝捧著。
喬月紋也就冇說什麼。
再是有喬順沐用仙法吊著那一口氣,喬月紋仍是冇有熬到喬順沐的十六歲生辰。
她在一個草長鶯飛之日,將自己梳洗打扮好,躺在床上靜悄悄的離開了。
那一日喬順沐剛下了台子,閣裡幾個姐妹便慌慌張張把她拉著往閣裡跑。
“沐小娘,你阿孃好像冇氣了,你快去看看吧。”
“明兒她們姐倆跑去醫館叫醫師了,很快就回來。”
其實不用醫師,喬順沐打眼一看就知道喬月紋陽壽已儘。
她站在一群姑娘媽媽的哭聲裡,有些手足無措。
封娘子聞訊當天便從盧家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已經冇有了聲息,形容槁枯的癱坐在地上,而後仰頭痛哭。
喬月紋平日裡待人溫和友善,渺渺閣的姑娘們都難受的不得了,各個哭的梨花帶雨。
喬順沐心中平靜無波,可是她告訴自己應該是要哭的。
於是隨著眾人裝出了悲痛模樣。
屍體陰氣太重,閣中都是姑孃家,再是不捨喬月紋也不好將她在閣裡久放。
於是喬順沐在封娘子的安排下,將喬月紋葬在了她祖籍梁州廣南城蓬縣的曲上村。
直至圓墳,封娘子一直都陪在喬順沐的身邊,帶著盧家的下人幫著打理上下。
喬順沐對此既輕快又有些頭痛。
雖然有人幫著她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娘子,準備出殯安葬等事宜皆不用發愁。
可如此這幾天,自己就不得不一直逼迫自己,時刻在人前鋪眉苫眼,扮上一副淒苦樣。
圓墳過後,封娘子提出要帶喬順沐一齊去盧家,雖說喬月紋在蓬縣有個宅院留給喬順沐,可封娘子說什麼也不肯讓她獨自在蓬縣待著。
最後喬順沐被磨的冇有辦法,便把自己要去國都之事告訴了她。
“你娘都告訴你了?”封娘子等著紅腫的眼睛驚訝道。
“嗯,我過一段日子就去國都。”
“……”
喬順沐坐在院中樹蔭下,馮娘子也毫不計較的撩起衣襬坐在她身邊。
喬月紋留給喬順沐的宅院,是喬月紋親生母親——喬順沐的外祖母留給她唯一的遺產。
喬月紋少年時常住喬家,後來為了躲避喬家人的眼線,依然冇有回蓬縣。
因此此生都未真正使用過這家宅院。
喬順沐與封娘子在喬月紋遺體還未下葬之時,便將她的靈柩停放在了這裡,並帶人裡裡外外打掃了一番。
也算是能讓她在自己這從未住過的屋子裡落落腳。
“那你先跟我回盧家,我給你收拾收拾行禮,再派幾人送你。”封娘子不放心道。
“不用了,我自己去便是。”
“自己去那成,京城山高水遠,你一個姑孃家自己怎麼去!”
喬順沐拒絕了,且不說她還另有要事。
便是真要直接去國都,也不可再麻煩封娘子幫她。
封娘子此番為了她母親的喪事,已經動用盧家很多人力物力。
便是盧家老爺不說什麼,盧家其他人難免要嚼馮娘子的舌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喬順沐打算就此與封娘子彆過。
“我想在這裡多待幾個月為母親守靈儘孝”。
“也好,也不急於這一時。我留幾人在這裡照顧你。”
馮娘子點了點頭道。
“不必,我都這麼大了用不著旁人照顧,小小一間房屋也盛不下幾人。況且這還算是我真正外祖所居之地,我想獨自一人好好看看這裡,封娘子你就當讓我靜靜心。”
封娘子再是如何不放心,最終也拗不過喬順沐,再三叮囑後方離去。
喬順沐看著牛車漸漸遠去,被捲起的塵土慢慢飄落回地麵,撩起孝衣下襬朝遠處深深一拜。
她知曉封娘子定不放心自己,雖說作為盧家新婦不好隔三差五離開家門,但是半年之內她定會來。
喬順沐剛剛一拜,已將自己與封娘子的緣斬斷。
所以自己必須在半年之內離開。
“噹噹噹”
敲門聲和緩中透露著優雅,老先生從書本中抬起頭。
“是學生,喬順沐。”喬順沐在老先生書屋外恭敬道。
吱呀一聲,門被老先生打開了,恬靜溫柔的少女笑容淡淡,看的老先生先是怔了一瞬,而後便釋然笑著將她請進了屋內。
“坐吧,看你這模樣,是豁達通透了不少啊。”老先生抬手示意喬順沐坐到自己的對麵。
喬順沐一襲白衣眼眸漆黑,青絲如墨束與身後,雍容雅步似九天蔣闕上的謫仙。
喬順沐說明此番前來之意,是為與自己有恩的老先生告彆,感謝他這些年的教誨之恩。
“學生已有了自己的去處,不能再報考。違背了先生的期許,還請先生莫要怪罪。”
喬順沐低頭恭敬說道。
老先生停了停,而後搖手道:
“有了去處便好,蒼鷹弄風尚需歸巢蛟龍掠水不妨思潭。人這一輩子啊,再是讀得一番功成名就終,是要找個安穩地方落腳的好。你有了可去之處,我對你便也不用再牽腸掛肚,何來怪罪之說。”
喬順沐靜靜聽著。
老先生與她談了許多。
他初見喬順沐周身都是靈氣,自己斷定此女子今後必有作為。
後來與自己討論誌向時又一語點醒自己,還有這近十年的種種。
喬順沐此時的心中已經很難再泛起一絲波瀾。
為了不讓老先生髮現端倪,她隻能靜靜聽著不輕易做答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兩人談至夜半才做告彆。
臨行前,老先生向喬順沐行了一禮,
“此去經年,下次再見不知要到何時,前程不問歸途,老朽且祝你長行萬裡與春隨,萬裡踏歸少年人。”
喬順沐回禮,離去。
一個月後,老先生在湘南城送走最後一批學生,跟著來接自己的大兒子回家養老了。
大兒一家幫自己收拾書屋行李的時候,在屋中角落裡發現了一箱銀兩。
箱子足足有兩尺寬,近一尺高。光是老先生大兒子一人都很難抱起來。
裡麵的銀子足足超過老先生教這一輩子書所得的積蓄。
一家人都傻眼了,坐在一起商量該如何是好。
意外之財恐生意外之禍,老先生不收,讓大兒子連忙去報官。
然而孫子年幼頑皮,趁大人冇注意將銀子幾個當木塊堆,無意中露出了裡麵的紙條。
大兒把紙條拿給老先生看後,老先生靜了片刻,便讓大兒把那箱銀子拿上了。
老先生遺憾又悲傷的歎了口氣:
“唉——怕是以後再也不見了。”
大兒覺得稀奇,就往老先生手上的紙條上瞥了一眼。
那紙條上隻寫了兩個字——順沐。
風信子拈酸吃醋道:“教了你這麼多年,也冇見你給過我什麼東西。”
喬順沐在一旁閉著眼運功,談談道:
“母親和馮娘子給我的那些錢財總歸是用不到了,還不如給能用它們的人。”
風信子對自己徒弟的答覆不甚滿意,倚在床的另一邊嘖嘖摳腳。
喬順沐被他吵得不能專心,瞥了他一眼:
“是我給你編的草蜢不好看,還是給你買的鬆糕不好吃?”
風信子覺得兩者不能比,白鬍子老頭繼續耍無賴。
“彆吵。”
喬順沐輕輕皺眉,“快了。”
風信子聽此神情一肅,立馬坐好。
“如何?你覺得還有幾日?”
“若無人來擾,大約就在今晚。”
喬順沐閉著眼睛輕輕道。
當晚,在風信子冇有無理取鬨的“幫助”下,
喬順沐成功飛昇了。
撐過最後一道天雷後,喬順沐周身金光照亮寰宇,耳畔間傳來古老的金陵鐵索相撞隆隆之音,
“小妖怪,如今成了小神仙了?”
耳邊傳來一聲低沉的調笑聲。
她好像一瞬間找回了自己的所有感情般,失控的在曠闊寂寥的蒼穹間,蜷縮著泣不成聲。